“这次何时回去?”
屋内高大的身影方一落座,宽袖大袍的阴影洒落间,一道黑红的影子却是更快,直直从隐匿的袖口处如射箭般弹射而出,待到重霄无奈地看清面前之人时,一身烈红劲装的小姑娘早已笑嘻嘻地摸着扑挂在脖颈上的小蛇的头部,略有些方形的头颅无不显示着对方乃是凶猛剧毒的魔族蛇类之一,此刻却仿像是许久未见主人的小犬一般,亦是吐着信子对着小姑娘略有些婴儿肥小脸高兴得蹭了又蹭。
“嘻,煤球球,好乖好乖。”
彼时小小一只、日日躲在小姑娘袖中的小蟒早已被精心照料得足有小臂粗细,明明是平时高冷到懒得动弹的冷血动物,还丝毫不顾自己过于敏感的身份在紫府洲大门的屋顶上摆着尾巴,一晒就是整整一日的太阳,就连平日喂些活肉都要呲牙咧嘴的将那些仙仆恐吓一番的恶劣魔蟒听到她来之后却比脱缰的野犬还要跑得快上几分——
若非重霄叁令五申一番灵力压制,某只小蟒哪里愿意缠在臭烘烘的男人身上哪怕半秒钟。
重霄默默感受着自己被报复般缠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且不论留不留得淤青,望着面前这对没有一个令人省心主仆他只感受到了彻头彻尾的心累。
“你每次开口便就赶人,当真好没意思。”
冷眼看着一人一蛇许久未见的激动劲过了,面前娇小的身影确乎才意识到面前运蛇的‘载具’到底还是个人,或者说是这紫府洲、甚至于四海八荒都尤为尊贵的东王公是也,轻抬的杏眸转眼又被某只故意盘在脖子上的大蛇转移了视线,黑中如带红色火焰纹的蟒身沿着娇躯一路攀援,直至杵着一个蛇头压在小姑娘头顶上颇为翻脸不认人地朝他嘶嘶吐着红信。
狗…呸,蛇仗人势!
“如今又是犯了什么错,跑到我这里来躲懒了?”
男人长叹一气,袖袍一招,面前空荡荡的小桌上茶具一应俱全,就连远处纯金龙狮状的香炉也袅袅轻吐起香雾来,重霄眼见着面前方还采奕奕的杏眸闻言后略略一顿,继是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半托起小脸道:
“这倒不是。”
却见眼前那哀愁的模样却不比往日闯下弥天大祸时松快,确乎更有甚之…就连当初在群仙大会之上当众将这魔物不甚暴露,被群仙讨伐之时,面前之人确乎都从未露出这般愁绪难解的表情:
“…我要搬去九哥哥那了。”
重霄敛眸沏茶的手一顿,眼角余光刮过窗外一闪而过的影子,注目缓道:“父的安排?”
“倒…也不尽然。”
一字一句陈述的话语那样轻,却不知砸在另一个人心上又是几分重:“我喜欢九哥哥,自然也是想与他日日见面的。”
“那为何不快?”重霄杯中的茶汤尚滚,昔日仙香飘逸的茶香惹人垂涎,此刻却凄惨得无人问津:“这该是好事。”
“正巧你学业已成,往后也不必与玄桓一处,又少了一重管束,岂不两全其美?”
玄拓那个武痴自不会在意她今日又闯了什么祸,更不必在乎她的课业有无按时按质完成,甚至于…多一个她,少一个她都无关紧要。
父豢养她至今,到底便是为了这一日。
重霄轻嗤一气,当初明知早晚会走到这一步,或也早便预料,毕竟九子玄拓的确实那个父最为看好的择偶人选之一,那家伙倒也不是未有顺水推舟撮合过与荼青梅竹马的玩伴老七,玄桓日日将她看得这般紧,可如今到底…
“……”对方却未曾说话。
重霄心下一动,轻笑一声故意道:“莫非到头来想想,你还是喜欢你的六哥哥?”
与此之时,却斜眸瞟向那明显晃了一下的阴影,却见面前之人丝毫未带犹豫地摇了摇头,垂眸黯然道:“六哥哥他…是我对不住他。”
自这只魔蛇的身份被揭露之后,两人的关系几乎降入冰点,课业确乎还是以往的那般,重霄本以为朝夕相对的时间会修复一切的隔阂,毕竟虽说嘴上如此,饶使当时魔的冲突已然愈演愈烈,玄桓到底还是扛下了群仙群所有的压力悄悄保下了这只魔物,比起被彻底灭杀的结局,却也不过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地私下里给予了他不少好处,只让他悄悄地好好看管教养这只名作谛申的小蛇。
甚至于还一度默许她想念时可以自行前来探望。
他昔日并非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只因这襄王有梦、女无心,到底还是住在一处的,可如今看着一步一步教养了几万年的心爱之人转投他怀,却是自己的兄弟不说,就连相见的机会如今也被剥夺——
“你与他说过了么?”
重霄抬眸,却见面前之人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六哥哥他…恐怕不愿再见我了。”
“我去过多次,便只有说他行远门去了,去何不知,归期未有。”
“你也别多想…”饶是平日颇为毒舌的男人此刻都有些哑然:“或许他只是,恰好别有他事。”
可两人确乎都心知肚明,玄桓向来这般严谨之人,绝不会突而不告而别。
…他是故意躲着她的。
与其说是厌弃…不如说再相见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很久以后的重霄回想,恐怕每一世,他们只有初逢的相见,唯独缺少了最后的告别。
干涩的安慰仿佛润滑不了此刻枯乏的气氛,平日凑在一齐便斗嘴得没完的两人此刻竟也陷入罕见的沉默之中,待至那桌上的茶水不知何时早已凉透,已然看不见天光的暮色下,是飞檐下照耀轻晃的明亮宫灯,香雾云鬟,重霄抬眸,头一回在灯光下如此细致地将眼前之人打量了一通。
并不勾人夺目,确是耀目,发间的那朵星落,仿佛是裁贴了十五的月光,柔软得像是月色的绸缎,隐隐泛着细闪。
他想起了世间第一缕光,或许并非开天辟地的太阳,而是亘古不变的星辰。
她是永恒的,高不可攀的,又是那样脆弱无定。
“如若……”
他或许曾也有那么一刻,也或有那么一时,出于怜悯也好,或是终是不忍看着一步步去往深渊之处的星辰也好,欲要伸手摘星…紫府洲的现实却终是将他扯回。
他忍不住开口叫住那个正欲起身的身影。
重霄首先是东王公,是紫府洲数千上万…乃至数十万仙与的领头之人,他承受不了一己私欲的后果,哪怕是临阵倒戈,当命运的船飘忽脱离、付诸海洋之时,他到底不会有任何掌控的权利了。
至少目前…他还可以对所有人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