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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好,谢太后惦记。”太平答道,不自觉的靠了大半个身子倚在扶手上,说实话,她很困了,睡得好好的给人叫起来说什么立时召见,里里外外捣腾一通,又七拐八弯的跟人在这宫里转上一圈,任谁都不会活跃到哪里去。
看她这副样子,太后眼角微微带笑,心情突然好起来,他这个立时召见,的确是故意的。
“世女冠礼也行过近半年,可有出仕之愿?”
“太平才疏学浅,恐难为人上。”
“才疏学浅?世女是说笑吧,哀家虽处深宫,却也听闻世女才女之名,也听得世间正传太平曲。”
“虚名尔,太平惶恐。”
“世女如此自谦,是不愿出仕为官?” 太后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淡淡道。
“但吾皇若有所召,虽力薄声微却不敢辞。”太平回道。
“世女此言当真?”
“不敢欺瞒。”
“世女年岁已至,可曾有婚配?”太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
“太平不知。”
“哦?”太后道:“此话何解”
“婚姻之事,由太平之父所决,到底定亲与否,还得问过家父方知。”
“康擎王妃就不曾提及过么?”
“家母说此类事,父亲才知详情。”
“世女风华正茂,自己可曾有心仪之人?”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平不敢私下檀越。”
太后挑起眉:“怕是世女年少才高,普通男子看不上眼吧?”
“太平浅薄,不敢狂妄。”
“若哀家给你做这个媒,可好?”
“谢太后荣宠,家父应了,太平再拜谢太后千岁。”
果然是名门之女,那人教出来好女儿!小小年纪,竟然滴水不漏,秦太后冷冷一笑“这么说,没有康擎王君的依允,哀家就是赐婚,世女你也要抗旨?”
太平离座跪下:“太平不敢。”
“那你是答应了?”
“太平不敢。”
“非抗旨也非应旨,世女何意?”太后哼了一声,冷道。
“为人子女,孝道为先,太平不敢违。”
“康擎王妃应了,你也就应了?”
“按礼应是如此,但得家父依允才行。”
“世女说人女孝道,依得康擎王君,却不依康擎王妃,莫非心中竟有父无母不成?”
这还是因为你得康擎王府,却不得君家,太平心里猛翻白眼,表面上却跪着端端正正,清声诚恳道:“太平自小体弱,劳家父艰辛咳血才活,忤逆父亲之事,纵死亦不能为。”
死也不答应?秦修冷笑,正欲再说什么,一宫侍不经通报的闯进来:“太后!太后!”
秦修“啪”的一声,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冷颜怒道:“何事喧哗?!”
来人连忙跪下,颤声道:“太,太后,九皇子突然头痛难忍,昏过去了。”
秦修一把站起来,惊声道:“还不赶紧宣御医!宁儿人在哪?”提脚就急急的往外走,经过太平身边,突然又停了下来,没一会儿,脸色已经恢复了平常,转头看那报信的宫侍,淡淡的道:“殿前失仪,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宫侍立时就被人给拖出去仗打,太后又回过头来看太平,太平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眉眼不抬。
围着太平转了两圈,太后不怒反笑,扬声道:“来人呀,将哀家那方绿端石夔龙纹砚拿来。”
宫侍捧着一个精美的雕花红木盒出来,云尚宫接过,捧到太平面前,秦太后亲手拉了太平起来,微笑道:“哀家今日见你,很是喜欢,这方砚放哀家这也是辱没了它,赐了你,才算是得主了。”
太平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拜谢,正告退,走至门边,太后突然轻声道:“你父亲,可好?”
太平诧异,回道:“父亲一向甚好。”
太后恍然似乎一声轻叹,太平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跟着宫侍东拐西弯的出宫,正走着,一边突然冒出一颗头来,太平惊讶的道:“小采?”他不是应该头痛得昏过去了吗?
“嘻嘻~~”姬采宁嬉笑着,连连挥手让领路的宫侍走开,宫侍也不敢多话,躬身一礼便走开了。
“太后可瞧你去了。”太平边走边说。
“没关系没关系,就是他瞧去了,才要跑,不然要挨训的。”姬采宁吐吐舌头道。
好大的胆子,撒谎不说,还敢跑人,这个皇子太后果然宠得很。
“父后训斥你了?”姬采宁期期艾艾道。
“没有。”太平眨眨眼,补充道:“我们聊得不错。”
“怎么可能?我可是听说你跟父后都要吵起来了。”
居然还敢在太后身边放耳报?太平扬了扬眉:“我哪里敢~~”说着还缩了缩脖子,一副诚惶诚恐的状,姬采宁笑个不停。
好一会儿,姬采宁笑声淡了,犹豫着轻轻声道:“其实父后人挺好,就是平日里严肃了点。”
那是对你才这样吧?太平心想,微笑着扬了扬手上捧着的东西:“我知道,你看,还送我样好东西。”
姬采宁伸手揭开盖子探头过来看,惊讶道:“还真是样好东西,皇姐曾要过,父后都没给。”
“就她那字,给她,还真糟蹋了。”
姬采宁嘿嘿笑:“就你敢说皇姐字不好……”
“她那字确实不怎么样。”
“皇姐哪有时间研究书法,字也写得还好啦,只是当然不能跟太平你比。”
“小采,你这是在拐弯抹角的说我平日里无所事事吗?”
“哈,哈哈,你听出来了?”姬采宁笑着跑开几步。
太平扭头,一副不屑于跟小孩计较样子,姬采宁才又笑着蹭过来。
送太平出了内宫门,姬采宁立在门口好一会儿,见人引着太平去得远了,背影瞧不见了,这才垂头往回走,他知道,世女快跟父后吵起来了,是因为不愿意娶他,这是他第一次在世女面前做皇子打扮,他没有带华丽的金玉步摇,也没有描抹世女不喜欢的脂粉,可是世女完全没有注意到。
“九儿。”
未及拐弯就看到单身一人站立在廊下的皇姐,姬采宁抹干眼泪抬头轻轻声音道:“皇姐,世女为什么就不喜欢我?”
姬嬽摸了摸他的头:“九儿,太平喜欢你。”
“可不是她喜欢路大人那样的喜欢。”
“一样的。”
姬采宁惊讶的瞪大眼睛,姬嬽轻轻叹道:“那家伙是个笨蛋,她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皇姐骗我。”
“皇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太平她纵使没有那样喜欢你,却也还没有那样喜欢任何人,不过那家伙太自以为是罢了,其实她是个比她自己所认为要柔软上许多的人。”
姬采宁不以为然:“世女本来就是个温柔的人。”
姬嬽摇头失笑:“不是你想的那种温柔,她呀,心太懒,很容易怜惜坚强的灵魂。”并且自以为那一刻的柔软就是爱情。
看似一切追求享受,其实本质却是个非常非常能够将就凑合的人,薄情寡欲,你让她悠闲自在雌伏一辈子,哪怕世人把她说得再不堪,她一点皮毛都不会有损伤。
感情也是如此,她潜意识里将爱情当成人世的大劫,所以,只会选择看似最简单无害的。要想真正套牢了她,你非得九曲十八弯上穷碧落下黄泉不可,真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呀……
姬采宁一脸的不解,姬嬽笑:“以后你别躲着哭,你掉着眼泪笑给她看,她即使表面不哄你,甚至冷落你,心里却不会好过。”
姬采宁皱皱眉:“我不愿意她心里难受。”
姬嬽无语,心有点酸疼。
“皇姐,父后当真不会再强世女吗?”
“不会,最起码不会再直接找她。”
“为什么?”
景帝抬头看天,良久才道:“因为康擎王君,他是父后在世上唯一有所顾忌的人。”
“康擎王君很厉害么?”姬采宁有点好,在他眼里,他的皇姐无所不能,他的父后更是几近无敌,还有能让他父后也害怕的人?世女当然也强势,不过那完全是另外一码事。
“是啊,很厉害……”景帝苦笑。
要见康擎王君,她那厉害的深沉的y险狡诈的老谋深算的父后真需要鼓足了勇气才行。
子归
“四哥!”
正蹑手蹑脚打算溜出门的濮阳子豫唬了一大跳,飞快的转过身来:“小妹?”
“这大半夜的,四哥你这是上哪呀?”濮阳茜晓背手踱步,慢悠悠的道。
“我……我……”濮阳子豫绞着手,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一个男儿家,大半夜的不在闺房里睡觉,偷偷摸摸的往外跑,怎么也说不通吧?
上上下下将濮阳子豫打量了一通,又围着他转了一圈,做足了姿态,濮阳茜晓这才面无表情的一扬头:“走吧。”
“去,去哪?”濮阳子豫结巴道。
“你原本打算去哪?”濮阳茜晓故意瞪大眼睛诧异的看着濮阳子豫。
“我去,去……”濮阳子豫又说不话来了。
自从那次在“子夜”忍不住站出来,被小舅发现后,他好长时间没敢出门,天天战战兢兢的等着被叫去训斥,久久没见动静,老祖宗、娘、爹都不见有什么异常,他狐疑着,涨着胆子又去了,这回当然直接被康擎世女叫到她那块坐着,看小舅的样子,也不像是给告密了,他才放下心来,三天两头偷跑一次,不料,今天……
“一首曲摔千金琴,知己酒酬知音人,明月一样美丽的四哥,那百两银子一杯的知己酒,味道如何?”濮阳茜晓似笑非笑的道。
濮阳子豫的脸刷的一下红起来,低头看脚,呐呐道:“你,你都知道了……”
“不是我都知道了,是我们大家都知道了。”
“娘也知道了?”濮阳子豫抬头惊声道。
濮阳茜晓点头。
完蛋了,濮阳子豫垂头丧气的轻声道:“那娘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男儿家半夜孤身出门,不象话!”濮阳茜晓学着母亲的样子扳起脸怒声道。
“哦……”是禁足还是家法?或者是跪堂?濮阳子豫脸色发白,手绢都快给绞碎了。
“所以,走吧。”
濮阳子豫不明就里的看着妹妹。
欣赏够了她这个一向胆小羞怯的四哥窘迫惊吓的小郎君态,濮阳茜晓这才“噗哧”一声笑出来:“小妹我奉命陪您出门喝酒论琴,走吧,四哥。”
就这样?濮阳子豫简直不敢相信:“娘,娘说的?”
“嗯。”
“没,没说别的?”
“有什么可说的?我家四哥也是才子呀,月光美人琴若惊梦,老祖宗在他那帮老朋友面前得意得很呢,不过四哥你胆子也太大了,男人家大半夜的一个人跑出去,出事了怎么办?”
“不是都没出什么事么……”
“当然没出什么事!一路跟着呢,能出什么事?”
“什么?”
“小舅舅第二天就派人来说了,半夜出门要注意安全。”
“那你们早就知道了?”
“嗯。”
“就瞒着我一个人?”
“嗯。”
“都不反对么?”
“反对什么?老祖宗说了,男儿家偶尔出门认识点人事也不是坏事,反正小舅舅在,又是太平小姐的地盘,出不了事,老祖宗还说……”
“老祖宗还说什么了?”濮阳子豫急问道
濮阳茜晓嘿嘿笑道:“老祖宗还说,都说现今大姚一代青年俊秀尽在子夜堂了,让他去自己给自己相个妻主,也不错。”
太平扫了一眼大堂,皱着眉头推推明缘道:“明缘,你发现没有,最近是不是多了很多年轻的公子们?”
正在给太平倒茶的漱玉“噗哧”一声笑了。
“子夜”上正轨以后,里面用的人都是卫家或者君家的年轻女子,侍书漱玉他们太平也没有天天都带着,四人轮班,一天带两人,毕竟,总不能让大白天里兰芷园都睡得没人吧?
“小姐你不知道,现在咱们子夜可出名了。”漱玉藏着什么希罕秘密似的说道。
太平眨眨眼睛,这个她知道呀,可是这跟这些个年轻男子有关系吗?据她所知,这里对男子,尤其是大家的公子,管教之严,一点也不下于中国封建社会对女子,男儿家抛头露面,这是很受谴责的事情,这么大半夜的,看见这么些明显出自大家的公子们,不正常吧?
漱玉左右一瞥,趴太平耳边嘀里咕噜嘀里咕噜的这么一说,正喝水的太平一口茶呛了出来,哭笑不得,不会吧?都到她这相亲来了?难怪她觉得这人呈几何级增长,往日里也就四成满,近日几乎都满客了。
“太平,你看看,这副画如何?”带着羽毛面具的姬采宁从一边探出头来,扬着一副画道。
太平转头看去:“不错呀,笔法虽然还弱点,但山水写意,色彩尤其用得好,很有天分,谁画的?”
姬采宁扬起头,一副很得意的样子,太平笑:“小采你自己画的?”
没等姬采宁炫耀完,旁边一人伸出只手来,把画拨转一边,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评头论足道:“嗯,色彩是用得不错,但细节方面太刻意了,笔法力度不够,整个大局布置得不合理,一看就知道是个新手,完全凭空临摹或者想象,技巧不成熟,也没张力,不算好作品,只能说还有点潜力。”
这人谁呀?姬采宁眼睛都鼓起来了。
“你干嘛瞪着我?我说的都实话。”濮阳茜晓莫名其妙的看着姬采宁,她不是那么轻易点评人的,他生什么气?
“你是谁?”姬采宁下巴视人,高傲的道。
“你不认识我?”濮阳茜晓一脸诧异的看着姬采宁。
“我应该认识你?”
“连我都不认识,你还敢随便拿画出来炫?”她们濮阳家以教为本,礼仪书画音律世家,现在还有画画的不知道她濮阳七小姐之名?
天下间还有这么狂妄的人?姬采宁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当下就拍桌子跳了起来:“你算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言不惭?”不认识她就不能画画了?岂有此理,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他还头回见!
“我怎么大言不惭了?你别擅自曲解话意。”
“谁擅自曲解什么话意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我话说得够清楚的了,你那画确实不怎么样,受不起一点批评,没法进步的。”
“谁受不起批评了?”
“不是受不起批评你这么没修养?”
“你竟敢说我没修养?!”
“你这还不是没修养吗?男儿家的大庭广众跳脚拍桌子的!”
“谁跳脚了!你就很有修养么?你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狂妄自大……”
太平早就趴明缘身上笑得直发抖:“喂,你不管管,你小外甥女这可是藐视皇族,要杀头的。”
明缘不置可否,眼皮也不抬的道:“丑时三刻了。”
“时间过得好快呀。”太平伸伸懒腰站起来往外走。
“大小姐去干什么,让你这个表情?”濮阳茜晓将头凑到姬采宁身边问道。
姬采宁飞快的转头凶巴巴的道:“你管那么多,我什么表情了!”
“喂,我说你这个侍僮,脾气这么坏,谁受得了呀!”
“你竟然说我是侍僮?”姬采宁指着濮阳茜晓不可思议的道。
“你不是侍僮是什么?大小姐人好,你不要学得几笔画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你,你这个家伙到底是谁!”
月光倾泻如水,太平慢慢的走在青石板路上,偶有一阵风吹起她的斗篷裙摆,整个人便如附上翼般,轻盈得仿佛要飞起来。
前方视野里突然出现一个依稀熟悉的身影,太平试探性的叫道:“子归?”
“嗯。”路子归扫了一眼太平手上,今天晚上的月光很亮,太平就懒得拿灯笼,空着一双手。
“怎么站在这里?”
“轮值的来早了。”
“所以你在这里等我么?”
“嗯。”
“怎么不先走?”太平故意问道。
“怕你走岔了。”路子归淡淡道。
这样的话都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这个人,太平轻笑。
“子归,你喜欢什么颜色?”
“颜色?”路子归疑惑的看着太平。
“对。”太平点点头,“譬如你常穿暗绿色衣服,是不是比较喜欢暗绿色?”
“官服。”
“不穿官服你喜欢什么?”
“官吏便衣。”
“让你自己挑布做衣服,你要什么颜色?”
“都好。”
“大红?”
“……”路子归皱皱眉头。
“宝蓝?”
“……”不置可否。
“明黄 ?”
“死罪。”
太平无语的看着路子归,没一会儿,路子归投降了:“黑色。”
“子归,你喜欢花么?”
“还好。”
“喜欢鸟么?”
“还好。”
“喜欢睡觉?”
“还好……”
“喜欢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