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饿了,要吃大碗。”姬嬽不满。
“还吃不吃了?”太平淡淡瞥她一眼。
姬嬽嘀咕:“朕付了钱的,还说吃到饱呢……”
没人说话,太平是懒得搭理,明缘正打牌呢,其他人没这胆。
路子归吃完告退,太平挥了挥牌,头也不回的顺口一句:“有空常来。”不料路子归竟然抬头认真的道:“太贵了。”
太平一愣,转身看着他笑道:“你来我给你打一折。”路子归点头,倒退而走。
太平回头白姬嬽一眼:“你别总跑来,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
姬嬽不满道:“你不是刚收了我的包月银子么?”
太平想了想:“那你把脸遮遮再来。”
“哼!”姬嬽冷哼,她堂堂天子,难道见不得人么?
姬嬽要的东西送了上来,几个侍僮战战兢兢的给摆了,没形象的皇帝居然边吃饭边打牌,宫廷礼仪先生看到了非得晕过去不可。
“你看上他了?”姬嬽的庄,打了张梅花出来。
“谁?探花郎么?颇为欣赏。”太平添了张10。
“我家小弟哪里就不如他了?”姬嬽没好气的道,嘴里还含着酱鸭脖子,难为她还能这么一派优雅。
“我乐意。”太平从小欺负姬嬽惯了,即使现在知道了她的身份,也照样一点不怕她。
“没眼光!”
“我高兴。”
就这有一句没一句的,两人竟然一路顺风,反超了明缘少安,一直打回到2。
远处隐隐传来打更声,少安低声道:“五更了。”
又打了明缘少安一个小光,姬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要上朝了。”太平挥了挥手:“不送。”
“给朕打包一只榕叔做的酱鸭带走。”
“银子。”
姬嬽桃花眼勾魂掠魄的轻轻一挑,轻描淡写道:“康擎世女,领着朕的正五品月俸,跟朕一块上朝去吧。”
“秋纹,包给她。”
姬嬽满意的拎着鸭子走了。
太平招呼大家:“打烊了,关门回家睡觉。”又让行书拿了账本来看,高兴得嘿嘿直笑:“不错嘛,第一天开张,有17两银子进帐,前景一片光明。”众人面面相觑,这十七两,一两是硬拖来的,十六两是诈来的,能算么?不过都能从皇帝身上诈到银子了,这前景没准还真挺光明的……
微澜
皇城,寿安宫
“父后,您唤孩儿?”景帝向殿中正坐的一个中年男子行礼。
秦太后放下手中的杯子,指着右手边让景帝坐下:“皇儿,康擎世女下山足有五个月了吧?你何时给你皇弟指婚?”
“父后……”
“早两年便让你定了,你说要等康擎世女成年,康擎世女成年了,你又说要等着看康擎世女是否出仕,是否接掌卫王府,身份匹配才好行事,如今康擎世女也顺利接掌卫王府少主了,出不出仕不过你一句话,你还要等什么?”
“父后,此事不可c之过急。”
“如何不急?宁儿都二十了,皇子二十再不指婚,该被天下人笑话了!”
“父后,您可问过九皇弟自己的意思?”
“你这孩子糊涂了吗?有什么可问的,宁儿就那么点心思,谁不知道?况且……”秦太后眉眼一掩,淡淡道:“他还能有什么意思?”
姬嬽凝视着雕花的华丽几案静默良久,微微苦笑道:“父后,太平她,不愿意。”
秦太后眼睛亮闪了一下,声音有些冷:“不乐意?她为什么不愿意?我堂堂嫡皇子嫁给她,她还有什么不满?”
“并非如此,只是……父后,这事孩儿来处理,您就别c心了。”
“你这是什么话?”秦太后拧起了眉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女儿:“皇儿,你……”
姬嬽有些头疼的抚着额,道:“父后,孩儿自有打算,您就别管了。”
见景帝语气坚定,秦太后不禁缓和了些面色,看着这个让他骄傲又愧疚的女儿,声音也柔和上许多:“皇儿,非是父后刁难,宁儿是非嫁卫太平不可,这,你可是明白的……”
“孩儿明白。”景帝面无表情,躬身行礼:“孩儿告退,父后您早些歇着吧。”
景帝走后,秦太后沉思了一会儿,招过内侍来轻声吩咐道:“给哀家把周文秀叫来。”
卫太平,君家女儿,哀家倒要看看你何等风采,有什么可傲慢,竟连哀家的宁儿也看不上!
深夜,太后在寿安宫正殿中坐着不动呆了很久,宫侍们都被遣了出去,独自侍奉在旁边的云尚宫也不敢说话。
今日下午,秦太后传召了康擎王府的周氏官人进宫,他也不过是想问问那个女子的情况而已,从一个内心有结的男人口中,往往能问出几分实话来,因为他看她必然犀利也决不会偏袒,可是周氏官人告退后,秦太后却思虑疑惑了一个晚上,久久无法成眠。
不可争、不可争……
什么叫不可争?
周文秀这话什么意思?
坐着想不如立而行,太后站了起来:“来人,传秦瑛南门候见。”
太平起初开“子夜”,不过换个地方喝茶打牌的如意算盘没享受上几天,就残忍的被打破了,原因起于一个叫梅翧的公子。
“子夜”开张不过第三天,这位梅公子便通广大的找了来,其后,太平终于认识到,不管什么样的世界,追“星”族这种生物都是绝对不缺的,只要人类对“美”的幻想仰慕与追逐一日不停息,祸水便永不根绝。
不管“子夜”后来名头如何,传如何,最开始,它的兴盛,的确得功于一位叫梅翧的、在世族子弟中人气极其高的青楼妓子。
再见梅翧,太平心中也是暗叹,如此一身书卷气的美男子竟是青楼中人,果然是红颜薄命,说是清倌,但妓子就是妓子,一入乐籍终生误,图奈何?
虽然梅翧人才文才皆十分出众,足以赏心悦目,太平也并不因他身份而另眼视他,多交一个谈得来的人,太平还是欣喜的,但没欣喜上两天,太平立时就开始头疼,这朵葩,不光自己引得一堆人垂涎,其人本身也是一位狂热的追“星”族,他看上的“星星”不是别人,正是一心只想逍遥过日子的太平,因为他,太平不知挡了多少挑衅琐事,直至最后收得一干纨绔子弟服服帖帖,最后俨然成了京城纨绔子弟头目,才逐渐消停了下来。
事情倒退一百回,太平依旧可以问心无愧的对天发誓,“子夜”后来变成那样,绝非出自她的预谋,她绝对没抱有什么“政治目的”的不良企图。
太后千岁走进“子夜”第一眼看见的正是这么一幕:年轻美丽的小姐苦笑,俊朗漂亮的男子强,众人皆目视着此间起哄,满堂酒香席热,华衣锦带,光筹交错,烛影旖旎,说不尽的纸醉金迷,当下太后千岁殿下就沉了脸,堂堂世女,弄的这是什么荒唐地方!
大半夜在宫门口接应到微服出宫的太后千岁,秦瑛也是暗暗叫苦不已,这种苦差事怎么就落她头上了?老的不敢得罪,小的她又何尝也吃罪得起?这夹心馅饼是人做的吗?怎么偏就她这么倒霉?再进门一眼扫到那个小祖宗果然在,秦瑛更是腿脚都发软了,旁的人还只是猜测,她秦瑛做为秦家人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她这太后舅舅可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九皇子指给康擎世女的,这副样子给他看到了,怎么得了?
按人头付了四两银子,收钱的使女看了他们一眼,又从台子下拿出一个托盘来问他们是否需要。太后不解,秦瑛连忙解释道:“这是羽毛面具,两边有挂钩,可以带在耳朵上,能够掩去一半面容,一般给男客们准备的。”
太后看看,的确,屋内几个看似客人的男子都带着这个东西,两处孔正好露出一双眼睛,周围都是华丽的羽毛,倒是叫人不易细辨,便点点头,示意云尚宫拿两个。
“租,一副一钱,买,一副一两。”那个品貌端正,一看就正经死板很可靠的使女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冷不热道。
秦瑛连忙又放下二两银子,领着太后去找位子。
秦瑛没敢领太后往那些里古怪但很受欢迎的秋千座,榻榻米座去,找了一处正儿八经的红木桌椅位置坐下,椅子是半月型的靠背扶手椅,垫着织锦垫子,放着柔软的羊绒靠垫,很是舒服。
刚坐下,一个内穿白色小袖上衣,外套罗色半臂上襦,着高腰石榴长裙,腰系雪白围裙的年轻女婢便端上来一个托盘,对只太后一人坐,三人垂手侍立的情景视而不见,依照四人的位置放下四杯麦茶,又将大肚茶壶放于桌子内侧,这才递了一青一红两小卷竹简给太后,托盘拿于手中,侍立等着。
太后先展开青竹简来看,只见上面分汤、r、素、冷盘,主食之类的写着,有些下面还标着些看不懂的符号,一眼扫完,太后诧异道:“就这些?”
不过是普通的火锅,涮锅的菜也都只是一些平常的牛羊r菌类豆类时令菜蔬类,一点稍微希罕点的都没有,再加上四五种名字怪的饭食,其他的菜式一样没有,对一家这么大的酒家来说,未免也太粗糙了些吧?看在习惯了每顿百八十个碟子挑的太后眼里更是简陋得过分。
“是的。”女婢一脸平静的回答道。
秦瑛苦笑:“早有人这么说来着,劝康擎世女至少也请个厨子什么的,但康擎世女不肯动油烟,说是嫌麻烦,不过,这里的东西虽然简单,味道却很不错,调味酱做得非常好,用起来也干净,一两银子随便吃,也不贵。”爱吃不吃,爱来不来,康擎世女这句话秦瑛没敢说。
说一两银子,相当于二十一世纪近二百块人民币的自助餐不贵,这绝对是个误区,不过太平当然也不会跟人仔细分析其中奥妙。况且,在这些世族眼里,还真不算太贵。
行为荒诞不说,还如此散漫。秦太后皱了皱眉,将青竹简递给秦瑛,示意他随便要些吃的,自己拿起红竹简看起来,拿到手里才发现,这个不是竹简,是背面漆了红漆的薄木片,上下都用彩笔绘了花纹,做得很是精美,分酒水和点心两类,下面也都标着那些古怪符号。
“这是何意?”太后指着那些符号问道。
女婢示意他看木简的最后两片,只见两片木简一片上一面一竖排写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一百”,与之对应的另一片木简正对称的写着那些怪的符号,太后转而一想,立刻就明白了,原来都是替代的简化字符。
太后随手指了几样名字怪的酒水和点心,女婢那雪白的围裙上竟然还有个兜,只见女婢从里面拿出一个细笔形物体和一叠纸笺出来勾勾画画,竹简木简留下,秦瑛又在女婢托盘上放了些银子,女婢这才躬身一礼后转身离去,见太后疑惑,秦瑛忙解释道:“那东西是纸卷黑炭芯子,能画出黑色的痕迹,方便记菜单,也是康擎世女想出来的,红简上的酒水点心不在随意取用之列,要另外算钱,先付后上。”
秦太后挑挑眉,从进门这处处新异可以看出这康擎世女确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全不用在正经地方,堂堂女儿家整日里尽弄这些y巧技,又如此精算,未免太过市侩,显小家子气,不似大家做派,也失了读书人的风骨。
让侍卫和云尚宫也都坐下,秦太后全身放松,靠在椅背上,静静的在角落里眯起眼,仔细打量起那个女子来。
虽然此间多是年轻出色的女子,但他还是凭着直觉,一眼就认出他要找的正主来。
那个女子,和他先前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散发只于半腰处扎锻带,几缕发丝零落垂额却不显人落魄轻浮,简单的青色素衣,贴身滚出华丽的曲裾深衣的样式,额悬青玉,体态柔软,半身倚靠软塌,广袖轻掩素手微垂,色隐约含笑却眉眼淡淡,一身慵懒富贵的气质,相貌要说美丽,也只是平常的好,尚不及他皇儿的勾魂掠魄,但她静静坐在哪里,周遭就仿若环绕着一个世界,让人移不开眼睛,她身边皆是极其出色的男子女儿,却无一人能掩她半分风采,仿若是有着气场,她自然的淡淡的轻慢的盘踞着,一颦一笑皆是世界,这是她的王国,她淡漠不语,整个空间便安静下来,她扬眉微笑,氛围便温暖起来,她笑得全身发抖,空气都欢快的挑动着,所有人都似有若无不自觉的用纵容的目光看着她,这个女子,仿若生来就是让人宠的。
她理所当然的醉心于闲散的享受中,身边美僮环绕,淡然笑世情,心懒倦抬眸,富贵娇柔,胸无大志,这完全不是一个出色的女儿应有的样子。她甚至连一个女人该有的威严与坚持都没有,被那青楼妓子一,便妥协的和他下起棋来,下的是童子游戏才喜爱的五子连珠,几局几胜,输了还赖,赖不过了才懒洋洋的坐起来。
“梅翧,一日不提诗词,行么?”
“不行!”
吃饭的,聊天的,下棋的,看棋的竟一并同声叫起来,众人同声哄笑道。
她龙眉闲闲的一抬,眸色淡淡的,微微带些苦笑之色,却也没有三分苦,只是懒散居多。
说到诗词,秦太后想起来,康擎世女才华是极好的,这几月来,京城流传绝世才女之名,几首惊艳之作皆出自她的手,听说青楼坊肆间最近传唱的都是她的诗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连宫里都在排歌舞,那些个宫侍们近日里嘀嘀咕咕也多有“太平”之名,对于这点,早在她未曾下山时,太后便有些了然,一个九岁便能改梵唱讲取经的女子,怎么可能文采音律不风流?
只是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见太后舅舅眼扫过来,秦瑛忙凑上前去小声解释,原来这康擎世女诗词好,字也写得好,人却是个极其疏懒的性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莫说填词作诗,就连字都不愿意多写,这梅公子却极好她的字,总想她再写点什么,不得如愿却也并不放弃,夜夜来,现在竟成交情不错的样子。
说到交情不错,秦瑛还摸了把汗,偷偷看太后的颜色,却只见太后表情淡淡并没有什么异样。
她的字好他也是有所预料的,门口灯笼上的“子夜”想必也是出自她的手笔,别具一格自成一派,看来已近大成了。这点他也并不感到讶意,因为他知道,她确实是刻苦练过的,一两岁不学筷子先拿笔,小小年纪,那般坚持让人难以置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习字也罢用筷子也罢,从小就偏爱学左手。
她这个藏慧的毛病也是自小就有的,并不是刻意装糊涂掩盖什么,而是懒得折腾,那股子漫不经心的劲儿仿若是生下来就带着的,经常几个月的密报就一句:世女照常无事。
“都说大姚人谦虚伪作,三请才起,大小姐这么个人物,也不能免俗吗?”
众人正嘻嘻哈哈闹着间,突然一个声音带挑衅的响起。
大家觅音看去,散座那坐着一个女子,一身华贵的异族打扮,头扎辫子用宝石金环束着,左耳带偌大的金环,身材高大健美,面容娇好,气势犀利,正边喝酒边讥讽道。
拉走要爆跳起来的小采,这男孩身份说开了以后,那羞怯的性子仿佛也褪了干净,直率单纯大胆热情,感觉是多了个弟弟,每每常让她无言以对。
太平轻描淡写道:“谁说我不俗了?我可不就是一个俗人么?”
异族人见太平如此,讥笑道:“所谓人说见面不如闻名,大小姐这般不痛快,倒真让人失望了。”
太平面上现出几分哀怨,旁人有了解点的,皆暗自偷笑。
她懒得跟人争这个闲气,也不在乎什么名声面子,可旁人却好像总是容不得她清净,再装聋作哑,其他人立时都要开始煽风点火了,只得无奈道:“我可不就爱看人失望,梅翧,你请了我几次了?”
一个也在偷笑之列的,身着淡绯色长衣没有带面具的绝美男子,闻言轻声笑道:“才两次,大小姐么,梅翧请三十三百次也是乐意的,只不过今日么,正好梅翧也偏好看人失望,这第三次我还就不请了。”
一个穿半臂挽淡绿披帛系织锦月华裙的美貌女子凑过来接口道:“梅公子既然不请了,我们也就不强求了,不过,大小姐,你是不是该赔我们每人一杯‘醉红尘’才是?”
众人起哄:“极是极是,以酒换诗。”
不等太平开口,那绯色长衣的美男子便挑眉冷声道:“换什么酒?大小姐的诗,梅翧讨来的,谁敢拿去换酒?祁小姐买不起酒么?”
月华裙的美貌女子摸摸鼻子苦笑道:“这不难得有机会喝到大小姐的免费酒么?”
“就是,就是……”众人应和。
“喝不到就可以抢梅翧的诗?!”美男子横眉冷目。
祁玉华连连告饶:“算我错了还不成么?”
众人哄堂大笑。
“以众凌寡,这就是大姚的待客之道吗?枉担了天朝大国之名!”被众人忽略掉的异族人“砰”一声放下酒杯,大声怒道。
“要打架了?”刚交完班过来,正埋头吃饭的路子归抬头面无表情道。
众人皆一愣,继而又是一阵爆笑。
太平轻笑两声,道:“子归,你太暴力了……”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