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细雨中那柄脉脉倾斜的,黑色的伞心,一节一节冷下去,他本能地扑向窗口,楼下那车子,早已一路绝尘,呼啸而去。
失重的手指,虚脱的筋络,在霜花一般明净的月华里白得透明。空气,死寂得让人害怕,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乱响。为什么,为什么,即使有这些照片
肯定有问题,哪里出了问题脑子太乱,刚才的一切,是幻觉吗许延猛地转过身,焦躁地扫视身后的空间,一切都原封不动,跟早上一样。只有,那个黑色的旅行箱,像个突兀的屏障,硬生生撞入眼帘。那是,他跟他,一起买的那是不是,他刚才,真的回来过
许延失地呆视着那个旅行箱,方方正正,干净利落,设计精良,做工考究,接缝,拉杆,把手北京他深吸口气,蹲下身,小心拉开那张打了褶的托运标签北京g市,白底黑字,确凿无误
脑中一阵电闪雷鸣,许延猛地跳起来,直扑向电话,那十一位数,像散落一地的豆子,五根手指、疲于奔命,反反复复,总算哆嗦着拨通,可手机铃声,却在书桌上尽情地嘹亮。脑门,背心满是冷汗,恐惧,无边无际。
不会的,不会的,他狠咬着牙,屏息拨号,继续拨,不停地拨,一个一个陌生的号码,艰难困苦地串联衔接,终于拨通那所疗养院的总机,终于闹醒,那个值班的护士“萧齐,小姐,对不起,”心,突突直跳,像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他勉力调匀呼吸“请问,他,他身体好吗”
“能好吗才大病一场,老人哪儿有这么快恢复”护士小姐口齿不清却语速飞快“起码得要一两月调养,明天开了门再过来探访。”
“那就是说,他,”许延接着问,那干涩僵硬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他没生命危险”
“你谁呀”护士徒然拔高嗓门,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许延砰地挂上电话,还好幸好人没事就好。他脱力地坐到椅子上,额角的冷汗一滴滴掉落书桌。直到现在,才想起来,封毅的手机就在眼前,刚才竟会傻到去查号。也才看到,那几十个无应答拨出,十二点半至两点,越来越频密,那是,他的号码。
他摸摸口袋,空无一物,下午开会时,调了震频,应该,落在了船上,或是,掉进了车里。他想象得到,那人会怎样焦急地找他。可是,这些,都不是大事吧像过去那样骂他,折腾他,哪怕揍他,都不行吗非得一走了之非得说那些,怪的话“我也,累了。”封毅怎么说的“各自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各自他茫然看向窗外,百思不得其解。
三点、四点、五点中秋近了,月亮很圆,清辉流瀑般撒向地面,花园里的草木,仿佛一个个披着银纱的,美妙精灵,它们摇曳生姿,它们如梦似幻,它们跳个不停是时间错乱了,还是世界静止了
就在那里,那个花园,有他每天经过的身影,有他凭窗眺望的等候,有他俩一同闲逛的数不清的足迹可是,他走了,那个人,真的走了。几小时之前,也是从那里,那片倒伏的绿草,那疾驰而去的车轮
这是真的吗
那个在站台飞奔,追赶火车的孩子,是那个人吗
那个牵着他的手,翻山越岭的少年,是那个人吗
那个在鹰飞倒仰,失声哽咽的男人,是那个人吗
是吗不是吗许延绞尽脑汁,竭力回想,回想刚才封毅的样子,为什么,竟会对不上号
他怔怔伸出手,接住流泻的银光,皎皎无暇,剔透晶莹,就像许多年前,那天清早,那束穿越葡萄架子的温暖阳光。那样清亮,那样柔软,那样生动可感的记忆。那一天,他拿花生苗砸了他,那一天,他给他端进来一碗汤
可是,他怎么走了呢他合拢手,掬起一捧纯净的月光,世界纯净得,只剩下悲伤。
二五信箱 正文 日暮秋意晚
章节字数3884 更新时间091011 19:45
这个城市很小,当你心无所待的时候,可能会频频遇见某些人;这个城市也很大,当你心有所期的时候,也许挖地三尺也徒劳无功。一个人,一个名字,一串诸如身份证、驾驶证、工作证等等等等独一无二的识别编码,结构紧凑、井然有序的社会关系;必要的,不必要的,各种各样的出入场所
所有这些标识多么严谨规整、不容混淆。可是,那全无意义。当一个人自觉汇入人海,顷刻就会消匿无形。哪怕,他拥有你最熟悉的音容笑貌;或是,他曾经与你呼吸与共、唇齿相依。
长街很长,人群,依旧稠密。每一张快活的、愁苦的、疲惫的、生机勃勃的,丑的、美的,五花八门的脸,都包藏着另一个人绝无仅有、无法替代的美满幸福。
可什么是幸福呢幸福的概念,真的很模糊。是一个手势吗明朗的,清晰的,那已能指定他所有路向;是一个眼吗赞许的,肯定的,那已足够支撑他整个生命;是一个微笑吗怜爱的,温柔的,那已是营营四季中最绚灿的烟火。
许延靠在蛛网般经纬密布、四通八达的天桥栏杆上,仔细观看着眼前那一张张变化多端、形色各异的脸,末了,将易拉罐轻轻挤扁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箱。他知道,他丢失的那张脸,包含的并不仅仅是幸福。
朱华说“别担心,你哥只要了七天假,他负责的一个病患要处理,他会赶回来。”
七天吗,七天有多长有七星期,七个月,七年那么长吗显然没有,可为什么,竟能套牢成漫漫无期的地老天荒
时针,一毫秒,一毫秒地爬行,慢慢爬向那一天,爬到那天早上轰然散射的阳光里。诊室外,长廊上,他依然长身玉立、白衣潇潇,声线低柔浑厚、有如天籁,他说“我下班就回家。”
许延在那一刻被光线刺得睁不开眼睛,却分明嗅到了花开的馨香,触到了幸福的轮廓。而那天夜里,仅仅是身体相拥、十指相嵌,已经是最极致的愉悦,最完美的。满足扑面而来,没有丝毫迟疑。
“哥,你再也别走了,好不好,好不好”许延趴在那久违的温暖胸膛上,像要把所有的空隙都挤压出去“哥,我害怕,我害怕。”如果眼帘是闸,能不能关住那泊泊不绝的清澈溪流他反反复复“我只有你,只有你,我从小就是你的,连你都不要我了,我怎么办怎么办”
“乖,延延,别怕,别怕,哥不走”封毅抱紧那迅速清减的单薄身躯,轻声的,一遍又一遍“宝贝,不哭,宝贝,不哭”他轻触着他下眼睑上浓重的黑晕,每一下都是心疼与怜惜“乖,延延,明天再说啊先睡吧,好不”
“我怕明天,我醒了,又看不见你”那一声哽咽几乎夺去呼吸,那一种恐惧可以抽取灵魂。许延紧咬着唇,痛,原来也这样美,只要你,抱着我“哥,我听话,我听话,怎么都行,再别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