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燕红着眼,双唇颤了颤,却说不出什么,转个身便出了屋子。
晏倾君侧了个身,背对着晏卿淡淡地道“想看我临死前是如何挣扎么目的达到便走吧。”
晏卿没有动静,半晌,烛光灭了,晏倾君刚要轻出一口气,背后却是一热。晏卿并未如她所想地离开,反倒是在她身侧躺下,双手揽住她的腰,从背后将她抱住。
晏倾君没有睁眼,没有说话,亦没有将他推开。
接连两日,晏卿都会晚上来看晏倾君,第二日一早离开。他跟晏倾君说些有的没的,晏倾君也答些有的没的,说得困了,她会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待到醒来,自己已经躺在榻上,身边是熟悉的墨香。
这两日月光轻浅,透过白纱窗照在房里,刚好能隐隐地看见他的侧脸。晏倾君总是忍不住拿手指来比划,比划他的眉,眼,鼻,唇,想着要刮去他的剑眉,拿朱红色的笔在他的额头写上“狐狸”两个字,再在他好看的侧脸上,分左右地写“禽兽”,这么想着,她就开始笑,有时候笑得心口的伤都疼了还浑然不觉,直到晏卿的眉毛不悦地皱起,她才会马上停下,继续闭眼装睡。
这样的结果就是白日里她总是没有精的。祁燕总像有话对她说的模样,见她一副恹恹的模样,始终没有说出口。
直到第三日,晏倾君在开满栀子花的院落里,从日落时分坐到月上枝头,晏卿的身影也没有出现,祁燕拿了件披风给她系好,轻声道“倾君,夜深了,我们回去歇息好不好”
晏倾君“扑哧”笑出声,看着祁燕道“我又不是孩子,你为何这种语气与我说话”
祁燕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却不知该如何向晏倾君形容她这种担忧。
“你是不是觉得,我今日的表情,就跟深宫怨妇似地”晏倾君抬眸看她,再扫了一眼自己坐着的石凳,笑道,“还觉得这石凳,就跟望夫石似地”
祁燕垂下眼,半晌才问道“那你是在等他么”
晏倾君看向院落外笔直的林荫道,眯了眯眼,轻声道“是啊,我在等他。”
祁燕面上浮起不解,拧着眉头道“你明知他一直在利用你,利用你与殊公子做交易,利用你得到殊家权势,利用你在南临站稳脚跟,甚至在利用完之后在战场上毫不犹豫地一箭射向你倾君,这样的男子你怎么”
“燕儿,”晏倾君仍是眯眼看着夜风中枝头乱颤的林荫道,轻笑道,“就是那一箭,让我看清了自己。”
祁燕的眉头皱得更紧,那一箭,他要置她于死地,她不是应该恨么
“那一箭射入心口的时候,我的心很疼。”晏倾君歪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将脑袋靠在祁燕身上,缓缓道,“那种冰冷,侵入骨髓,冷到麻木的身子忍不住地颤抖。燕儿,殊言死后,我以为我什么都不想要了,连命都不想要了,我在梦里都在想,说不定死了我可以过得更好。可是那一箭射入心口,我才知道不是这样的我很疼,跟以往受伤的疼不一样,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疼,尽管我早便知道他不会救我,他会任由我死,可是他亲手射出那一箭,我觉得那种冰冷让全世界都在一瞬间坍塌了”
祁燕沉默,晏倾君嗤笑道“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一个世界可以坍塌。”
祁燕心中微微一颤,还有一个世界,一个属于晏卿的世界么
“然后我就在想,尽管伤口疼得我不想有任何意识,我还是不受控制地去想,为何会那么疼”晏倾君好似又感觉到那疼痛一般,抓紧了祁燕的手,“我问自己一次为什么,眼前便浮现一幕我与他相处的一幕。”
从祁国初识,到东昭相交,最后南临相伴
“然后我明白了。”晏倾君讪笑,“至疼,因为至爱。”
至疼,因为至爱。
她也曾因为依赖着的奕子轩和晏珣的抛弃背叛而疼,因为亲生父亲一次次地置她于死地而疼,因为母亲为了殊言出宫将她丢在皇宫置之不理而疼,但那些疼,都与晏卿给她的那一箭不同。
那一箭毫不留情地戳下了她层层包裹的内心,逼得她卸下层层伪装,直面自己心中所想。
比任何人都明白晏卿是怎样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晏卿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比任何人都小心地提防着,提防自己爱上。
可终究,心不是自己所能控制,想爱就爱,想恨就恨的。
“即便知道他对你的利用,知道他那种人不可能对你有情,倾君,你不介意么”祁燕蹲子,平视晏倾君。
晏倾君想了想,微笑道“如果我是他,我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祁燕听着,晏倾君继续道“在我的世界里,为了权势踩着别人向上攀爬再正常不过。如果是我,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眼前,只要保住一个女子的性命,便可以少走许多弯路,轻而易举地得到想要的东西,为何要放弃一个与自己无关,没有任何亏欠的人,为何不可利用况且”
晏倾君轻笑道“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若没有他,我早便死了难道我要怪他屡屡救我于生死之间他救我,数次情况凶险,可说以命相抵,稍有不慎便将他自己搭了进去。他不仅在拿我的命与殊言交换,也在拿自己的性命去搏。”
人总是要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代价,他想要权没错,他为了争权利用他人也没错,至少在她看来,她也会那么做,而且,未必会有他做得好。只是恰巧,被利用的那个人是她,而她,明知他的本性,知晓对他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仍旧在他一次次的相伴相救中动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