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飞快收了短刀,在她面上轻佻地一捏,柔声道:“我死了的话,谁来照顾你呢?烧得那么厉害的时候,一直抱着我不松手,你也忘了?”
前几天的冷静隐忍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没了,胡砂只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颗点燃的爆竹,随时会炸开来,心里又是羞愤又是尴尬,恨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都是这样,他不把人当人,随便嘲讽耍弄,用温柔的姿态。
先前对他只是愤怒,如今却变成了愤恨,恨不能把他咬成一片一片的。
“你害了师父,我死也不会放过你!”她瞪着他,森然吐出几个字。
凤仪淡然一笑:“世上除了天,谁不会死?早死晚死都是死,与其活着受苦,不如死得痛快。”
“那你怎么不去死!”胡砂奋力挣扎着,在他身下乱蹬双腿,没命地扭着手腕,要挣开他的桎梏。
凤仪先时还兴致昂然地与她斗着,时而压住她的胳膊,时而压住她的腿,时而用额头抵住她乱晃的脑袋,斗到后来似乎有些兴趣索然,干脆下了道束缚咒,胡砂又变得硬邦邦,僵在那里不能动弹了。
他m了m口的伤,起身下床,一面低声道:“我也是要死的,没有例外。”
他的心情好像变好了,嘴角带着一抹笑,从箱子里取出药粉,正抬手要脱衣服,回头见胡砂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恶狠狠瞪着自己,不由说道:“色女,还不快把眼睛闭上?要吃我豆腐么?”
胡砂恨恨地闭上眼,耳边听得他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忽然又忍不住,猛然把眼睁开,立即见到他光 裸的后背,背着光,只能看到j瘦结实的轮廓。
她有些发窘,正要把眼睛闭上,他却忽然转过身来,笑得很是不怀好意:“……色女,真的在看。”
胡砂蔑然瞪他一眼,忽见他把药粉飞快涂在伤口上,跟着走过来将瓶子往箱子里一丢。
不再背光,她立即看清了他赤 裸的上身——皮肤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细小的红线,像是每一寸最细微的筋脉血管都暴露出来了一般,极为可怖。这种状态,她以为只有在他现出魔相的时候才会出现,没想到平日里也是这样。
她不由抽了一口凉气,头皮发麻。
凤仪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自己,随意用手抹了抹那些红纹,飞快将外衣套上,淡道:“很难看么?那也没办法。”
胡砂忽然想到芳准以前说过,凤仪还是个凡人,虽然有了五十年的修为,毕竟还未成仙。以自己的凡人r身接受入魔之后的能力,并且在短时间里飞速提升,再加上吸收了金琵琶与御火笛里的五行之力,对他来说其实不是好事。
再想到他总是在睡觉的时候忽然断气,会不会也是因为承受了太多超出自身限度能力的缘故呢?
她张口想问,但凤仪已经穿好衣服出门了,自己再仔细想想,他要死要活与她其实没什么关系,他死了才好。于是索把所有问题都吞回去,再也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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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的,胡砂觉得自己好像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眼,不由自主从床上爬起来,手脚完全不听使唤,轻飘飘地飞出了房间。
门外是个黑洞,吞噬一切光芒,她不太能自主,只觉身体被黑洞给吸了进去,像是被人拉着一样,不停地往前飘浮,飘浮。
前方有妖兽厉嚎的声音,一阵一阵,潮水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胡砂像是忽然从迷梦中惊醒过来似的,双脚踏上了实地,茫然四顾。
这里——她来过。在刚被清远驱逐的时候,她也做过一个这样的梦,梦里只有漆黑无垠的荒原,成千上万的妖兽在追逐她,要吞噬她。
胡砂心中有些发憷,匆匆走了两步,忽听前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妖兽嚎叫声,不出所料,又有潮水般的形怪状的妖兽朝她这里狂奔过来,声势惊人。
十八莺不在身边,腾云术在这片诡异的土地上似乎也施展不出来,胡砂下意识地将手腕一转,寒光流肆的水琉琴立即现身。
琴声铮铮,地面立即开始结冰,潮水般的妖兽霎时被冻在厚厚的冰层里,动弹不得。
胡砂擦了擦额上的汗,幸亏有水琉琴护身,不然被这一群妖兽咬烂就实在太难看了。她将水琉琴收回去,正要四处走走看看,忽听远方又传来阵阵妖兽的嚎叫声。
还来?!她本能地又把水琉琴唤出,在手上攥紧,只待妖兽们现身,这次再也不收敛力量,要把它们全冻起来。
倏地,不远处腾起冲天的火光,像是要把天都给烧破一般,霎时间天地间大亮,伴随着妖兽们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胡砂急忙转身,只见远处火光中依稀站着一个人,长发披散,衣衫凌乱。他手中捏着一g通体赤红的笛子,像身后火焰一样明亮。
她悚然一惊,眼怔怔地看着那人朝自己慢慢走来,浓烟被大风吹散开,他满头披散的长发也被吹得扬起,露出一张被血红筋脉爬满的脸庞。
无论如何,在深夜中见到这样一张脸,足以令人胆寒晕厥。
“你……”他低低地开口说话了,虽然见不到表情,但语气里能听出他和她一样诧异对方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不过情况轮不到他俩说话,四面八方再次传来妖兽们的嚎叫声,好像怎么也杀不干净一样。
他飞快转身,只丢下一句话:“护好自己,别死了。”
地面开始剧烈震荡,紧跟着无数巨大的兵器破土而出,是她熟悉之极的太阿之术。
胡砂在剧烈的颠簸中勉力维持住身形,四处躲避那些层出不穷的兵刃,忽听他在前面高声道:“时候差不多了,你先回去!”
回去?她不由一怔,紧跟着眼前白光一闪,身体像是又被什么东西拉住,不由自主朝下掉。
胡砂大叫一声,身体忽然一轻,紧跟着像是狠狠撞在地板上似的,猛然睁开眼,入目正是海边的那个小屋。
海风习习,海浪滔滔,安静的夜,和她入睡前没有任何区别。
胡砂却是浑身冷汗,手脚都虚脱了似的,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却发现不能动弹——对了,凤仪给她下了束缚咒,时效还没过去。
床头案上的烛火忽然轻轻一跳,胡砂心中没来由的又是一惊,竭尽全力转动眼珠,想看清身边的那个人。
凤仪就睡在她身边,还没醒过来,身体冰冷而且僵硬,没有呼吸。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许久以前他所谓的秘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并不是真的死了,也不是什么力量的反噬。而是只要一睡着就会被迫离魂,去到那个荒原,与一群妖兽厮杀。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她也被拉入那个诡异的境地,与他在梦里相逢。
难道说,她也离魂了?
床上那个少年突然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先抬手m了m脸,跟着撑起身体,居高临下地,定定看着胡砂苍白的脸,半晌,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轻道:“那老狗到底还是把你也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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