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清越铮然,像是要敲进心脏里一般。
凤仪先是一怔,紧跟着只觉膝盖以下像是陷进了冰水里似的,幽寒彻骨,不由大惊失色。低头看去,却见地面上因着琴声瞬间结了一层厚厚冰霜,一直冻到他的膝盖,还在往上飞速蔓延,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将他半个身体都冻在了冰中。
天顶不知何时乌云密布,寒风四起,拳头大小的雪片密密麻麻地坠下。
四季如春的芷烟斋,开满如火杏花的芷烟斋,茅屋上还贴着师父写的三个大字“销 魂殿”——这一切都被冻在了冷硬的寒冰里,或许她整个人也这样被冻住,渐渐沉寂,死在冰封雪飘里。
脸已经被寒冰封住,不能呼吸。胡砂却忽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最好一切可以从头再来一次,她不要喜欢上芳准,不要来清远拜师,不要见到凤仪,最好从头到尾都不认识他们。这样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即使发生,也与她无干。
最好最好,那天早上她没有经过香堂,没有吃那颗紫米团子。
她还留在家里,做她娇羞又期待的新娘子,等待画上那个绝色的夫君替她揭开红盖头。
那样她的人生纵然平淡,却不会有任何撕心裂肺的疼。
可是那样就没有清远的杏花如焚,没有芳准的笑若春风,没有桃花林里若惊若喜如梦如幻的经历。
她的生命已经被过于鲜艳的色彩沾染过,回不到从前。
世上也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所以她也只能在寒冰里一遍一遍地念着芳准的名字,冻得麻木的眼眶一次又一次发热,像是有泪水要流出来。
远处像是有笛声响起,凄楚婉转,只是听不清。
原本封在身体周围的寒冰忽然变得滚烫,从胡砂脸颊上流了下去。她茫然睁开眼,就见眼前扬起漫天大火,将冰封的芷烟斋硬是烧出一条裂缝来,她如今就坐在这裂缝中,骇然无语地望着前方。
凤仪藏在鲜红的火焰深处,衣袂被火舌吞吐,飘然摇摆,他整个人像是也燃烧起来一样,发梢眼眸带着烈火的颜色,面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赤红的经脉,令人毛骨悚然。
他脚边躺着已然僵硬的芳冶的尸体,看样子他是放弃了藏身之处,只为了从冰封中脱离而出。
他手中捏着一管通体赤红的笛子,像烈火那样红,像烈火那样不可捉m——他将那古怪的笛子放在唇边,轻轻吹着。
随着那凄凉锐利的笛声,冲天的火焰也摇曳着,四处肆虐,在厚厚冰封的芷烟斋上硬是划出一道十字,连地面都被烧得焦黑翻卷。
到了这个时候,她要是再不知道那笛子是什么,就真的是白痴了。
御火笛。和金琵琶一样,被他偷到手的另一件器,简直是水琉琴的克星。
厚厚的大火在冰面上燃烧着,凤仪忽然放下笛子,轻飘飘地朝她飞过来。
直飞到她面前,他把那张可怖到极致的脸贴近她的,血红的双眸紧紧盯住她,手中的笛子一转,压在她欲抛起的水琉琴上。
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水琉琴竟被御火笛死死克住,一时放不出寒光,只能发出不甘心的微鸣。
凤仪的目光顺着她的额头流淌下来,划过她木然的眼,挺秀的鼻梁,嫣红的嘴唇,最后又返回去,与她两两相望。
他忽然开口了,声音略带沙哑:“水琉琴如今已养好,留着你没有任何意义,你知道么?要杀你,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不需要费力,更不用像从前一样顾忌着你是养护人。”
胡砂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扬高下巴。
她的眼轻蔑又充满恨意,像是会说话一样,告诉他:来杀就是。
凤仪静静看着她,忽然伸出手,捞起她一绺长发,放在指间细细摩挲,充满了眷恋似的。
渐渐地,他面上那些密密麻麻血红的经脉慢慢褪去,露出略显苍白的一张脸来,眉目如画,眼珠映着灼灼跳跃的火焰,一闪一闪,竟带着一丝含泪的凄然。
可她知道,这漂亮的外表分明是假象,他的温柔,爱怜,宠溺,全部是假的。
倘若世上真有人身体里流淌的不是血y而是冰渣,她丝毫不会怀疑那人是他。
他的脸慢慢凑近,双唇在她脸颊上虚虚地游走,像是想吻下去,却又不敢。
最后只有轻叹了一口气,手指在她脖子上轻轻一划,下了禁言与束缚两个咒。
他望着胡砂几乎要喷火的眼睛,露出一丝笑来,又无奈又温柔,低声道:“可是,我怎么会杀你呢?小胡砂。”
拦腰将她一抱,漫天的火焰瞬间熄灭,只留下冰封的芷烟斋,冰面上还留着一道长长的,恐怖的十字痕。
受了伤的小乖躺在地上,早已晕过去。
芷烟斋又恢复了安静,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个人。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