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瀚扬似是有些意外,沉吟不语。他原先以为,阴寒枫就是云秋露要找的叛徒,杭语薇出手伤了圆圆,是想杀人灭口。然而他的推想竟然错了。若说杭语薇算准裴荫会误杀了圆圆,也太过牵强。他的脑子一时乱了起来。
叶瀚飞灌了一口酒,笑道“看来人真是没法说真话了,说了也都被人当假话听。”
叶瀚扬明白他指的是杭语薇,只当做没听到。叶青青却道“四哥,你说谁说了真话,谁说了假话”叶瀚飞见是她说话,却闭上了嘴。叶青青不依不饶地道“为什么四哥你总是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呢”
叶瀚扬沉声道“青青,别闹了。”叶青青见他发话,只得吐了吐舌头缩回了椅子里。叶瀚扬对叶风做了一个“停”的手势,便一言不发向后堂走去。穿过数重院落,直到看见云秋露,才深吸一口气,行礼道“云前辈。”
无人的时候,他都称呼云秋露为“前辈”。
二十年来,他们的关系只能用前辈和晚辈来形容。云秋露送给他削铁如泥的青竹剑,教给他弥补叶家剑法中漏洞的方法,帮助他成为环碧小筑的掌门,成为名震江湖、人人艳羡的年轻剑客,却也丢给他环碧小筑和凌曦天境的恩恩怨怨,丢给他环碧小筑的内忧外患,丢给他作为掌门人应该夙兴夜寐的一切。
有些时候,他自己也不清楚,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云秋露的脸上还是蒙着面纱,只留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看着叶瀚扬道“圆圆的腿上有没有我的银针伤痕”
叶瀚扬道“没有,只有穿胸那一剑。”不知为什么,他不想去提杭语薇。
云秋露似乎看出一些端倪,却没追问,只沉吟道“我算她也不是。后来那黑衣人武功很高,不在你之下。只不过内力比你差了一截。”
叶瀚扬道“前辈打算怎样将这个人找出来”
云秋露道“我已命人守住各个出口,这个人一定还在岛上。”
叶瀚扬心中突然想起了杭语薇。
不知她现在处境如何,是不是遇到了危险,是不是已经离开,她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她会不会怪自己没有去救她,这些问题盘桓在他脑海里,以至于怔怔出。
云秋露道“他逃走的时候,腿上挨了我的银针,只要我将今天留在庄内的人统统查一遍,一定能找出这个人来。”见叶瀚扬情有异,不觉讶然,“你在想什么”
叶瀚扬猛醒,尴尬地笑笑,岔开话题“归前辈伤势如何”
云秋露叹道“也就是几柱香的时间。”她回头看了看窗上的剪影,“夏宣清这孩子太过迂腐,无论如何都不肯拜师。”
叶瀚扬道“夏兄若真的欣喜若狂,恐怕归前辈也不会将他放在心上。”
云秋露看着他道“你也是这样的人,所以你们在路上的时候,二师兄才会放心将归元心法告诉你,再由你转告给夏宣清。现下二师兄也强求他拜师,只让他背下全部武功心法,再为他物色一个传人。”
叶瀚扬微笑道“归前辈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云秋头“正是。”一顿,又瞧着他的眼睛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心里的事情瞒不过我。”
叶瀚扬身子一震,知道云秋露必然已察觉了什么,当下耳根发热,嗫嚅着道“我”
云秋露挥手打断他的话“你若有了喜欢的姑娘,只要说出她的名字,我都会帮你办得妥妥贴贴。”她叹了口气,“这几年为了凌曦天境的事情,将你的终身也耽搁下了,这是我的错。”
叶瀚扬心中只有苦笑。
莫说他心里并不清楚对杭语薇的感觉,就算那真的是喜欢,他也对这样的感情心怀畏惧。从小到大,只要一想起父亲和云秋露那段孽缘,尤其想到自己生母,他便觉得感情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何况他早就明白,以他的身份,断然不能娶杭语薇这样的女人。
叶家掌门人要娶的并不是妻子,而是另外一个家族的力量。环碧小筑无论多么出世,都要生存。若要生存,它的掌门人就必须如此。无论哪一个家族,哪一个门派的领导者都是如此。人们往往只看见他们人前的风光,却看不见他们背后的落寞与牺牲。叶瀚扬一向是个沉静理智的人,理智到看明白一切以后,从不解到理解再到接受的地步。所以他心里常常会羡慕叶瀚飞,这个弟弟的武功和心智完全不在自己之下,却幸运地远远躲开了这一切。
小楼上突然传来归北景剧烈的咳嗽声。云秋露和叶瀚扬不约而同地快步上楼,只见归北景的衣襟已被血染红一大片。云秋露鼻子一酸,道“二师兄,你”
归北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声道“我没事,我很好。”他努力转过头,想去看一看外面的天空,“明天,大概会下雨罢。”
只有夏宣清看到,他的眼角滑落了一滴不易觉察的泪。
云秋露哽咽道“你放心,我一定找出那个人来,替你报仇。”
归北景笑得很难看,却很真诚“我不在乎这个仇,我只希望你今后,好好活着。可惜,”他朝桌子上已冷了的清粥小菜看了几眼,眼中满是惋惜之色,“可惜,我再也没机会吃到你亲手做的东西,实在可惜,实在可惜”
他反复说着“实在可惜”这四个字,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就像他的爱情,从未盛放,已然凋零。
实在可惜。
云秋露慢慢跪在归北景面前,握着他的手,一行清泪缓缓地蜿蜒而下“二师兄,你对我的心意,我都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叶瀚扬带夏宣清走出了小楼。
这座小园是环碧小筑最高的地方,俯瞰下去,河网笼罩在一片浓浓的雾气中,小园里的竹叶吸饱了露水,在微风中摇曳,孩童般青翠可人。夏宣清看着这充满生命的美景,猛吸了几口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