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经自家小侍读这样一剖析,扶苏就算是傻子也明白该怎样批复了,而且还有种微妙的上位者的感觉,毕竟最后决策的还是他本人。
一旁的采薇识趣地从大厅拿来笔和朱砂,扶苏便直接在条陈上写下批复,写完就直接由顾存发下去,很快就把几日来都悬而不决的条陈都解决一空。
扶苏把笔交给采薇,用她递过来的帕子净了净手,浑身轻松地吐出一口气,终于有心思去琢磨其他事情。因为刚刚自家小侍读实在是解决了困扰自己几日的难题,所以扶苏的态度也就更为亲近,随口跟他商量起来。
原来最近一些日子陆续都会有从赵国缴获的战利品抵达咸阳,除去父王一开始就许诺的那些赏赐,还要按照惯例从地位的高到低给大家分配。往常这些事情奉常大人和宗正大人都会安排得妥妥当当,可如今是扶苏自己暂时当家,又得了这么多青铜器,自然也想把这些青铜器分一分。
少年上卿却是没想到自家大公子居然想得这么细致,不过扫了一眼那些在场公子们艳羡的目光,也知道这既然都摆出来展览了,显然也不可能只让他们看看而不沾光。看来,这大公子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迂腐。少年上卿垂下眼帘,挡住眼中的精芒,淡淡道“可让他们现在自去选用,以此也可观其性情。”
扶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里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青铜器,从食器、酒器、乐器、水器到武器,往深了说,都是代表着不同的意义。他的这些已经启了蒙的弟弟都不是傻子,自是会留意挑选。当然,如果是傻子也就不足为惧了。
“我也有吗”一直跟在少年上卿后面,像个影子般存在的婴忽然凑过来问道。因为最近一些时日他过得甚是不错,有他的阿罗给他撑腰,所以胆子也大了不少。他从头到尾都听着扶苏和少年上卿说话,前面讲的都是政事,他想插嘴也插不上。现在讲到分东西了,婴对这个最感兴趣从小都缺衣少食的他,现在最在意的就是收罗好东西了。
“有的有的,你和上卿都有,随便挑。”扶苏倒是很大方,不过他沉吟了片刻续道,“且不忙,先挑一件给太后送去。”他的母妃在他小时候就已经故去,唯一的叔父成蟜又早就叛逃赵国,显然也活不过这个冬天了。所以除了幽居雍宫的太后和秦王政外,扶苏也没有什么需要孝敬的正经长辈了。而这些青铜器都是父王赏的,他不必多此一举再挑一件给他送回去。而摆明了是家礼,所以也不用考虑朝廷上的重臣,否则自家多疑的父王恐怕又会多想他是不是在贿赂朝臣了。倒是在场的这些王公子弟们可以顺便送一点,就当收买人心了。
这种问题显然也难不倒少年上卿,他的视线朝地上的青铜器扫了一圈,便微扬下颌,指着一件青铜器道“那件方天觚不错,是商代的珍品,且是难得的老器型。”
扶苏挑了挑眉,听出了少年刻意强调的最后一句,送这件方天觚并不是随意而为。略想了想,扶苏便勾唇一笑道“子曰觚不觚。”
少年上卿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一眼,在心中均有种少有的知己之感。
很少有人可以在自己说上句话的时候,就立刻理解他下句想说什么。若两人不是长年累月培养起来的默契,那就只能说两人天生气场很合,许多想法和观点,还有学识也都不相上下。
扶苏瞬间有些明白,为什么父王会把这位少年上卿派到了他的身边给他当侍读。以父王的眼光,应该也看清楚了这一点。
两人各怀心思之时,一旁的婴却满腹狐疑地追问道“菇哪个蘑菇哪里有蘑菇吗”
一句话就暴露了这货的文盲底细,看来方才的考校还不够全面。少年上卿撇了撇嘴,指着那件方天觚缓缓道“左脚右瓜的觚,是那大开口细长颈,四角自口至足有扉棱,颈饰蕉叶纹和蛇纹,器上还有铭文的那件。和爵一样,两者经常配套使用,都是酒器。”
“那大公子说的觚不觚又是什么意思是孔子说过的话吗”婴已经完全养成了不懂就要问的习惯,丝毫不觉得自己会被人嘲笑,因为他知道以前的自己根本连这样的发问机会都没有。
“恩,那是论语雍也篇中的,你还没学到。”少年上卿温声解释。也许是他少年时的学习几乎都是自学,虽然后来有师父教导,但他也知道无人可问全靠自己摸索是多么痛苦,所以才会对婴格外耐心。
扶苏也并不觉得因此而耽误了他的时间,微笑着站在寒冬的阳光下,听着少年上卿娓娓道来。
觚在商代最初制造出来的时候,是口部和底部都是喇叭口、有棱角的四方形。觚非一般饮器,曾有云“不能操觚自为”,便指觚的多寡与饮者的身份地位、人品、酒量相关,只有高品位的人方可用此器,方能拥有此器。这一点倒是符合太后的身份。只是商朝人嗜好饮酒,到了周朝时,百姓便少有饮酒,所以酒器在西周中期便不复流行。而觚的器型也随之变化,棱角渐渐变得圆滑,甚至到了后期所制作的觚,都是圆腹圈足。
“觚不觚”一句,实际上是孔子哀叹觚都不像是觚了,那还算是觚吗以此来借喻春秋战国时期礼乐崩坏的风气。在他老人家看来,周礼是尽善尽美的,而诸侯乱战,都已经把这一切都破坏了,造成了“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混乱局面。
而太后的事迹,虽然并没有在明面上流传,但私下里大家也都有所耳闻。在秦庄襄王去世之后,太后和吕丞相有了私情不说,之后还养了一个面首嫪毐o,,和对方鬼混,居然还为秦王生下了两个弟弟。可还不知足,那嫪毐居然还想毒害秦王篡位。秦王知晓后,杀到两人所居的雍宫,车裂了嫪毐,摔死了他的那两个便宜弟弟,再把太后圈禁了起来。
扶苏也不好评价长辈,但风闻这些轶事,也难免心中鄙夷。若对那嫪毐是真爱,就拼着命舍去太后的名头,真正嫁给对方不就得了吗又不是夏姬那种“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祸国殃民的妖姬,何必贪恋着荣华富贵,又纵容情夫去谋求权力,都不把自己儿子的感受和安危放在眼里。虎毒尚且不食子,太后这种情况,用“觚”来影射,倒真是贴切。
甚至连这句话出自的雍也一篇,正好也切合了太后幽居雍宫的“雍”字。扶苏越听越觉得自家小侍读真是心思慎密,再加之方才轻描淡写地处理了条陈,假以时日绝对是栋梁之才,暗自懊悔自己为什么在最初把关系弄得那么僵,这下好感度什么时候才能有所改进啊
“光这一件觚够吗”少年上卿应付完了好少年婴,便回过头来问还在发愣的扶苏。
扶苏回过,点了点头道“一件足矣。”给那个幽居圈禁的女人送东西送多了反而会引起父王的不满。但什么都不送又说不过去。自从他十岁开始接手自己的私库之后,每年过年节的时候,也都会给太后送点东西,所以这次也是惯例。
安排顾存把那尊方天觚包好派人送去雍宫,扶苏也一挥手,让看了半天的弟弟们和王公子弟们去挑选自己喜欢的青铜器,选完再到顾存这里来登记所选物品。众人一阵欢呼,都毫不客气地一拥而上。有看中同一件东西的人,又互相谦让的,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