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着兀屠,他的身体还是如记忆中那样,全是金属的冰冷触感。
他冷笑着,冲览冥一字一句“放开槿儿。”
览冥在离我三步之遥的距离停下,白皙如玉的手和露出长袖的一截皓腕上隐隐浮现青色的纹路,我甚至能惊恐地听到他的手和槿儿脖子接口处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这毛骨悚然的声音刺得我浑身泛寒,一粒一粒地泛起小疙瘩。
我睫前莫名起了一层浓雾,冰凉的液体沿着眼眶滑动。
槿儿就在我跟前。
她没有挣扎,她只是直直地盯着览冥,就像千万年前她始终如一地默默看着他那般,只是此刻那双原本饱含崇敬恋慕的星空盈载着伤心欲绝的泪,一粒一粒从眼眶里滚出来,落到览冥手上,溅开,滑到览冥指尖,浸润。
我听到水滴绽放的声音,不是她的,而是我的。
“槿儿不过是个工具,杀了便杀了,但她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览冥,你且衡量清楚。”伴随览冥的靠近,兀屠钳制我的力道越大。
犹如溺水,槿儿无法呼吸,我也无法呼吸。
每寸肌肤都在颤抖,每丝毛发都在蜷缩。呼出去的是身躯中残存的生命,吸进来的却是无边无际的苦涩和绝望。
览冥眄视兀屠,不知何时已经敛起适才沸嚣而出的戾气,恢复了他惯有的冰冷无情。
他手心雪光一起,槿儿身上顿时结起层层冰晶,一片一片,将她整个人包裹住,然后,碎裂。
冰块扯着她的肌肤一起碎裂,亦吸取着她为数不多的生命。
她奄奄一息,涌出一口浓血,却执着地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览冥,似乎要把什么东西刻进脑海中,骨髓中,血脉中。
我宁愿那目光中有恨,也不想看到她此刻的绝望和灰败,对生毫无眷恋的黯淡。
我想摇头,兀屠扼得我无法动弹;我想哭喊,喉咙被捏得仅能发出小兽般的呜咽;于是我只能盯着槿儿落泪,感觉不到心痛,感觉不到撕裂,甚至感觉不到窒息,只是泪水无法遏制地往下滑,几要流尽我体内全部水分。
兀屠的手终于被我的泪水逼得微瑟一下。
他退了。
若非我贴得他那么近,几乎难以察觉他骤然后退了小步。
他完全可以用览冥对待槿儿的方式对待我,以此反威胁览冥,但他没有,他居然退步了
是了,槿儿死了,又岂有卫弋
兀屠可以杀死槿儿和我,但他舍不得天机镜。
我忽然懵住,忽然想笑。
一个挟持一个我,相互威胁,天底下有比这更滑稽、更好笑的事吗
览冥势威色泠,重道“工具恐怕尔等偏偏缺不得此物汝速速放开玄君,否则,本尊会亲手摧毁天机镜”
事情越来越好笑了,若有力气,我怕是要笑得在地上打几个滚。
我咳了咳,勉强发出气声,在兀屠耳边懒懒道“呵,你亏就亏在什么都知道呵呵你看他,不知者不忧多好”
如此劣势之下,兀屠依然保持冷静,沉声道“天机镜乃上古器,祖托付于你照管,览冥尊却要渎职枉顾么。”
览冥一言不发,他只是再施招数,第二次重损槿儿元魄,以行动回答。
鲜血已经从槿儿七窍中缓缓溢出,她的印堂青光流转,虬形若隐若现。览冥余光瞄到她的印堂,这才微微犹疑,松开钳制她的手,将她单臂抱住,手指扣着她的印堂,一方面是拿其命门,一方面为其续命。
槿儿惨白脸上唯一明亮的眸子也渐渐失去光彩,仿佛最后一丝力气被抽走般,她放任自己沉沦入无边无尽的死亡漩涡中,她开始等死,等着览冥给予她肉体与心灵最后的毁灭一击。
远在天边却又近在咫尺的记忆涌入脑海,他曾经加诸于我身体的每一分痛楚都挣扎着觉醒。
失去了大脑的记忆,却无法抹杀身体的铭刻
我感受着槿儿的感受,泪水愈疾。
若再来一下,槿儿真的要灰飞烟灭的。
我一点都不担心槿儿会死,我只为她感到悲哀,或者,我为我自己感到悲哀。
“不”我终于嘶哑着发出痛呼,几乎耗尽所有力量,却仍不过一个气声,旁人看来我不过张了张嘴巴。
但是,兀屠听到了。
他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耳畔,似乎有所流连,我几乎笃定那是我的错觉。
他轻轻一笑,敛目垂视,抚着我脖项的手指慢慢上爬,带着兴味和邪恶勾刮着我的脸颊,语出惊人
“想不到览冥尊如此在意你这小娃儿也是,本君亦时常怀念你美妙的身子呢”
览冥色愕然。
兀屠并非色迷心窍轻浮之徒,他想干什么
我已经全然煞白的面色硬是被他一语拧成了青白色。
“可惜”槿儿已经重伤晕厥过去,兀屠用只有他、我、览冥三人能听到的音量,忽然改变对我的称呼,“小卫弋不仅身子曼妙,元牝亦是十分可口的滋补大药令本君日日回味无穷,尊无缘错过,哈哈,可惜啊可惜”
我脸色青红变化,丝丝凉意透入骨髓。
不敢看览冥一眼,纵使如此,我的肌肤亦感触到他难以遏制的威煞掀起千涛狂澜。
短短一炷香时间,千万载里心如止水的他两番失控,皆因我而起
年少时的荒唐不经我从未放在心上,亦不觉得有太大不妥,可如今光天化日被兀屠当着览冥面前一字一句说出来,我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焦虑惊慌。
我觉得自己几乎也要随槿儿一道晕厥过去。
不等我昏厥过去,却已经明白了兀屠的目的。
览冥心绪大乱,被鬼车趁机偷袭,竟毫无防备地让鬼车夺去了槿儿,他用最快的反应挽救的结果,是堪堪发难,从分心关注掩护鬼车行动的兀屠手上抢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