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两眼精光熠熠,嘴几乎笑裂掉“好家伙,你上哪儿搞来的,光闻这味儿我都快醉死了”
“瑶池仙酿,就这一壶,喝了就没了啊。”唉,凡人真是少见多怪,瞧他那宝贝疙瘩的样子,我摇头叹气,“你刚才干什么了,怎么惹到那些人的”
他闻言,竟然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捶地不止。
我更加好,推他胳膊催促“快说啊,怎么回事”
原来这厮想到今日之约,心痒难耐,无心睡眠,遂跑去烟花之地和北姬吟诗作对,弹琴论画。没想到晚上酒喝太多,怀抱美人竟虚度春宵,呼呼大睡直至下午。他被内急憋醒,房间里四处找不到夜壶,冲出门去乱闯,不料在茅房附近的柴房被他遇上老鸨逼良为娼
他笑得断断续续,眼若弯月,说话时采飞扬,关键时刻就对着我不停眨那吊梢凤眼,调儿曲折向上说“你猜,后来怎么着”
那时他剑在手中,看着不顺眼,干脆连剑带鞘从窗外砸到老鸨天灵盖上,直砸得她太阳星星月亮齐闪烁。
说到这儿时,孟江甩着兰花指花枝招展学老鸨转,一边转一边往地上蹭,一边扭腰还一边哎哟妈呀,晕了晕了。直笑得我前仰后合,险些没呛气。
老鸨钢筋铁骨,当然没晕,怒不可遏,指挥千军万马要将孟江拿下。孟江寡不敌众,只好带着一大帮子龟公和打手在妓院里上蹿下跳。他脚程极快又泥鳅似地灵活,众人围追堵截,偏每次都让他从指缝间开溜。
他带着一群人兜圈子,跳围栏,爬楼梯,上桌子,吊顶梁,拽着纱帘荡秋千,这门进去那窗出,旁边姐姐妹妹们甩着绣帕咯吱咯吱看热闹,他见美人们笑,于是更加卖力表演,后来瞅着约会时辰快到,又急急忙忙跑进那间柴房把剑给捡了回来,这才爬墙逃了。
我已经笑得眼泪花花,捂着肚子一直喘“你你是猴子,变,变的这样,都,抓不到,你,啊哈哈,啊哈哈。”
他表演完毕,满头大汗扯开衣襟,一手拎起酒壶,又冲我眨他的吊梢凤眼“那是我武功高强好热,唉,你带扇子了”
他一边说着,伸手摸我胸口,把不小心露出柄来的大铁扇给拖出去,“啪”声展开,甩膀子直扇。
当时我险些忘记自己用的男儿身,下意识叠手缩胸,还好关键时刻反应过来,交叉护胸动作自然过渡到抱臂干笑。
他潜心钻研酒香,不曾察觉我的小动作。
细闻,浅尝,仰天饮。
我擦亮眼睛拭目以待。
喉结在某人优美的颈线上下滚动,乌黑铮亮的瞳孔赫然凸出,呆滞了好久,他才张着嘴缓缓扭头看我。
我含笑斜眼“如何”
他看也不看,把扇子往我怀里一掷,两手抱住酒壶举过头顶。醇酒若飞瀑直下三千,径入其口。
至此,我再次被他彻底无视。不肖多说,对于某个嗜酒如命的人,杀他可以,抢酒不行。这酒虽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美则美矣,我倒没那么大瘾,可彼时彼地,眼巴巴瞅那家伙醉卧酒乡乐天知命的样子,竟然格外眼红嘴馋,辞别他后,我可老老实实窝在章莪山闷头大喝整日,方止住被他挑起的馋劲。
一壶下肚,孟江整个身子横船板上。我看他呼吸绵长均匀,一不休克而不绝气,偏偏拳打脚踢之下死猪似地毫不动弹,万般焦虑。
一出山被凡人打回老家,二出山直接害死人命一条,若孟江不醒,我这辈子估计都得跟北极天柜山思过观里的墙壁耗上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硬头皮蹲他身边候着。
舟泛碧波,我守了他三天三夜。若梨花落能让凡人三日不知醒,那章莪山仙泉酿,该不会让他就此一睡百年吧
这我得守到何时是个头
我尝试在他耳畔制造各种噪音尖叫不见成效,反惹得老船家要赶我跳江,只好换了个雅俗共赏的法子。
不才向来与三教九流相好,一身博杂之技,虽不深专,凑巧还能奏得几曲。于是变出把乐琴,专选金戈铁马浓烟滚滚,一连几段都抓着一把弦猛打的曲子。
我从少年游奏到将军行,从破阵子拨到满江红,连十面埋伏都祭了出来,黔驴技穷,刚捧着他脑袋打算用来滚琴弦时,他终于幽幽启目,眸中空空荡荡,一副不知今夕何夕模样。
我赶快把他脑袋挪回地上,满脸伪善关切“孟江兄,你可算醒了。”你再不醒,姐姐我可要撤了。
他雾蒙蒙望着船顶天花板,眼珠转也不转,魂魄尚未归位,就在我以为他其实没醒现在纯粹梦游打算再给他一拳时,他才顶着歪歪倒倒的发髻,恍惚坐起。
“孟江兄”我五指舒展,在他眼前晃啊晃。
他怔怔看着我,毫无征兆地,两行清泪自眼眶倾斜而出,泣下沾襟。
瓦阿阿阿阿阿阿这是马情况
小维哭我都一个头两个大,你个大男人这么个嚎法救命啊
“孟江兄,你怎么了”我推窗拿扇子盘腿勾肩膀,动作一气呵成,坐他身边猛打凉。该不会是舱里太闷,把脑袋烧坏了吧
他恍恍惚惚歪身子坐靠我怀里,就势竟然一把抱住了我。
醉酒初醒的涩哑嗓音在我耳畔低喃,语气竟格外悲戚“人生数十载,孰梦孰真。”
这考倒我了。身为仙,做梦不是必修课程,我还真没太多经验
他一直这样低沉好久,估摸智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态,才松开我,抱拳点头,勉强笑道
“卫弋兄让某得尝此等仙醴,只怕孟江以后再不能饮酒了”
唉,古有伯牙断琴,今有孟江戒酒,啧啧,啧啧,人生,苦短啊。
我只好安慰他道“我之前哄你呢,区区几壶小酒,你想喝卫弋还是请得起的。”
然他悲色未疏。
窗外月冷江清,他脸上笑容缓缓收起,怅然独望良久,蹒跚起身。
孟江身子挺拔瘦长,船舱太矮,他须得弯腰才不会撞顶。如此躬身出舱,拾起几日前他随手扔在板上的宝剑,步履踉跄立于船头,但闻湖岸风嚎猿啼,四顾茫茫。
他拔出长剑,剑鞘随手扔在甲板上,立于危舷之侧,略显单薄身躯在夜风吹拂下,颇让我胆战心惊。
我赶快挪到他身后,随时准备跳湖救人。
他先以剑身缓缓拍击船舷,拍着拍着,开始自言自语,我听得不甚真切,隐约捕捉到几个字,什么“红颜老”,什么“空余恨”,小维给我的言情本子上两回一章必然出现,我不禁暗度这厮失恋
他叨叨念了这么几句,拍击愈急,手臂一抬,挑起剑花白影,竟开始舞醉剑
我急忙于刀光剑影中左闪右避夺他宝剑道“孟江兄心中有何抑郁,可否告知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