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却满不在乎,他早就知道墨隐绝不会为这便喝下那葫酒他舍不下。所以白夜只是望望一旁的花隐,转过目光低低一叹,“你当真决定要护着小妖”
墨隐将盅内的血一口饮了下去,后又摊开折扇,缓缓道,“你们总叫她小妖,她又非没有名字,她叫花隐。”
白夜目光深远,“花隐是你给的名字,她从前就叫蝶小妖。”
“这样啊。”随口应了一声,他便不再说话,将折扇收起,死死捏在手心,强劲的力道捏得扇骨吱吱作响。
无忧子云游许久,逍遥山道观诸事全交给了修行弟子,此次拜访白夜之后本欲归山处理,白夜却命他留下来暗查魔界之事,待日后与墨隐一并回人间古阳城。
当时白夜一边悠闲地赏着花,一边哀叹惋惜着,“看来逍遥的日子所剩无几了,界三闲君是时候一一出山了。”
说完瞥瞥墨隐,眼沉静而深邃,仿佛洞穿了什么。
墨隐依旧只是捏着扇子,巧妙地避过了白夜的目光,转向不远处正和无忧子抢鸡腿的花隐,最后鸡腿落入无忧子之手,她一脸幽怨,只抓了捧豆子就一跛一跛地走了过来。
“他不是道士么,怎么还能吃荤”花隐往嘴里塞着吃的,一脸愤愤地问。
“道士又不是和尚。”墨隐解释道,“正一派道士是可以吃荤的。”
“可他不是在修仙么”
“仙又不是和尚。”墨隐又说。
“修仙不需要斋戒什么的”花隐似乎很好,“那白夜哥哥以前修仙的时候也可以吃肉”
白夜闻言挑挑眉,与墨隐对视一叹,无奈笑笑,学着墨隐的话回答道,“我又不是和尚。”
“哈哈,”花隐睫毛一弯,脸上哀怨不见,更是欢快地笑起来,“既然不是和尚,那为什么一个人待在这里仙也是可以娶妻的吧。”
白夜微怔,随后无声一笑,摇了摇头。
“其实说实话,”墨隐兴趣盎然地抬起眼来,漆黑的眸子闪出一丝光亮,他笑盈盈地盯着白夜看来看去,“我也颇为好,这么多年,你到底在等谁”
白夜还未答话,花隐就先一步大声叫道,“我猜我猜,肯定是个女仙,风华绝代,舞姿翩翩,仙法超然,她肯定还像白夜哥哥一样喜欢种花酿酒,只有这样的仙子才会让白夜哥哥等这么多年吧”说完又自顾自地问,“那她为什么不来”
山林深处云烟袅袅,映着白夜脸上那一抹淡雅的笑,他抬指抚了抚书页上落着的竹叶,沉吟了许久,方慢慢回了两字“不是。”
这两字虽短,却更是勾起了人的兴趣。
“风华绝代这类词都与她无关,她不爱跳舞,只会凭着自己的那些小法术捉弄人,也从没有什么种花酿酒的爱好,相反,每每我种下很名贵的花,她倒是会给我偷偷掘出来卖到市集去赚银子,一个女孩子却偏偏喜欢扮成男人,见到糖葫芦比见着我都亲,整日里嘻嘻哈哈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可笑之事,总之遇到她就像是平白生出了条尾巴,甩都甩不掉,算是十足的麻烦吧而且,她的元并不是人,而是一只千年飞仙的女狐。”
白夜说着轻轻一叹,声音中竟有了几分凄清,“可是后来,她却自己走了。于是我就在这儿等她回来,不觉一晃已过数千年这时才发觉,原来天地万载,也比不过被她纠缠的那数年时光所带给我的快乐。”
“啊,竟然是狐仙姑娘那她去哪了呢”花隐听得入迷,不觉问道。
白夜举酒浅饮,望着苍茫的远山,声音似乎也变得遥远起来,“她啊,去轮回中渡她的十世之劫了。”略停了一瞬,又叹,“若能入凡尘,陪她一起老,就好了”
只起了这一声,却再也没有说下去。
一瞬间,秋风掀起叶香,簌簌的声响轻轻袭过耳边,九华山竟是这般的寂静,是墨隐从未感觉过的冷清。
花隐还在津津有味地等着白夜说下去,无忧子却只是别过脸轻轻叹息了一声,起身走开了。
墨隐看着白夜那张无悲无喜的脸,微一摇头,遂明了。
他是仅仅居于天帝和尊之下的白夜君,这等地位是三界之中多少人羡慕嫉妒的,可他却弃天宫而不住,甘愿一个人待在这里,是因为在这仙山上,可以观望人间吧。
所以他在这山中,看着轮回的她,从出生入世,到历经常人难以承受的苦难,直至最后死去。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任凭心疼到碎了,还得自己动手把它一点一点地粘合起来。
一年又一年,一世又一世。
墨隐又想起从前白夜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小墨,你和我一样,再也不会变老了。
谁懂他的寂寞
“子笛啊,这次我和你们一起下山吧。”白夜笑说。
“好啊。”墨隐也笑了,“不过我可没有子笛尊那么厉害,你还是叫我小墨吧。”
“小墨,一起下山吧。”
“嗯,一起。”
墨隐笑着拍拍他肩膀如今他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吧。
午后,四人一并离开了九华山。
走前白夜回头望望那“仙君殿”的牌匾,微微一笑,道,“这一次离开,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子小墨,待到天下大同,三界平定之日,你再随我来此逍遥吧那时,你不用再偷酒喝了,想饮多少便饮多少,我白夜其实也不是那般小气的仙。”
墨隐欣喜地挑挑眉,“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哈哈,”花隐赶紧凑上来,“我也要跟着师父,我也要喝杏花酿”
“好。”墨隐笑眯眯地拍拍她的头。
无忧子挥挥拂尘,笑叹“天下人心,似流水中有草木,各自流行,前者不顾后,后者不顾前。人心亦如是,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落,沧海桑田。”
墨隐听罢与白夜对看一眼,“他是在说你呢,有些人该放就放,有些情,该舍便舍。”
白夜却摇头,“是在说你。”
“明明就是在说你。”
“是你才对。”
争辩许久,两人都不再作声,沉默半晌后却又双双抬首,相视之下,了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