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那群人鱼贯而入,在元渭的床前跪倒一大片。元渭半睁著眼睛,仍旧看不清眼前的人,耳畔却听到有不少人在低声饮泣。
他的身後事,这段时间里,他不是没想过。
元渭身为皇帝,首要之事,自然是为将来皇权继承著想。
不知道柏啸青的事情之前,他或许还存著无论如何,也要让自己的子嗣继承大统的想法。然而现在,已经不同。
他最大的皇子周君逍才四岁多。幼帝登基,对天下而言,绝不是幸事。
他能给柏啸青的,也只有一个让柏啸青能够在其间,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
元渭宣了凌逐流上前,逐字逐句地开始口述遗诏。
元渭心中充满悔恨,言辞中也多是自怨自伤,甚至毫不忌讳对柏啸青的感情,凌逐流一边写一边冒冷汗。
不孝、不忠、不礼、不义、不仁、不君
元渭用了小半个时辰,给自己定下九条不可赦的罪状後,凌逐流听到元渭说出“孤伤德无行,不足匡正天下,传位於安平王。孤之子嗣後代,永不得承袭帝位。”
凌逐流震惊过度,一支笔落在地上。幸好旁边有侍候笔墨的宦官,又替他换了一支笔,才得以写完。
此事一了,身後事就算已定。元渭只觉疲惫不堪,挥挥手命众人退下。
这时候,他听到人群中传来皇後的声音“哀家想和逍儿留下来再陪陪陛下,不知陛下可否恩准”
元渭思忖片刻,自觉这一去,亏欠她们母子多矣,心头软了下,便闭著眼睛点点头。
臣子们,以及身旁侍候的人纷纷退出室外,只留下皇後和君逍。
“父皇父皇”君逍原本一直是小声哽咽著,此刻见四下只有他们一家,再按捺不住天性,扑到元渭的床边,抱著元渭放声大哭。
凌皇後看见元渭面白唇青,双目紧闭,深陷两颊却泛著不正常的潮红,幽幽叹口气“陛下沈屙难起,到底是为了那个人吧。”
元渭听了她的话,慢慢睁开双眼,看见她一身素白衣裳,身形娇小,坐在床头,低声道“朕,对不起你们母子。”
凌皇後看了他片刻,双目间滚下泪来,忽然咬紧牙关,一把抓住元渭衣襟,伸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混帐”
元渭被打得偏过头去,只苦笑一下,毫不反驳。
记忆中,那个人也这样骂过自己。
周元渭,既不能全心做一名称职君王,又不能保护所爱的人,果然混帐。
“陛下适才所立那罪己诏,依臣妾看,一点也不冤枉。”凌皇後放开他,幽幽道,“陛下去了也好。反正陛下,已经不再具备成为一名帝王的资格。”
“母後,母後不要打父皇”君逍看到这一幕,反而止了哭声,抽泣著道。
“乖,过来。”凌皇後抱起君逍,放在膝上,柔声安慰,“你父皇,就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母後打他这一掌,是要他永远记得母後,永远记得君逍。”
“哦。”君逍似懂非懂,应了一声。
“逍儿,你过来。”
过了片刻,元渭朝君逍伸了伸手,君逍连忙从他娘身上下来,走到无渭身旁。
“逍儿,从今往後你就不再是,能够承袭帝位的皇子了。但你是朕的儿子,将来难免身份尴尬。”元渭抚著他的头顶,咳了几声,“所以,今後你事事都要多听皇叔的,事事都谨记谦恭礼让,不要和皇叔的儿子们争什麽这样,才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哦。”君逍又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元渭用手指擦去他小脸上的泪痕,轻轻的笑了笑。
君逍长得像他娘,眉眼五官柔和温润,精致如同好女。
性子极听话懂事,做事非常认真,却有些古板迟钝。全没有元渭幼时的活泼聪敏,也没有他娘的半点缜密心思,不知像谁。
能够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对君逍这样的孩子来说,未尝不是福气。
“逍儿自有臣妾照顾,陛下尽可放心。”凌皇後的情渐渐平静下来,看了一眼君逍,“逍儿,你先出去吧。母後还有话,要单独跟你父皇讲。”
君逍抽噎著,给元渭磕了个头,便听他母後的话,走出了寝宫大门。
凌皇後靠近元渭,忽然恨声道“陛下如果想和那人在一起,臣妾倒可以成全。”
元渭看著她,怎麽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臣妾这里有一瓶毒药,服下去,立即就会身亡。”凌皇後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小的瓷瓶,“陛下若服了它,便算还了臣妾和逍儿一命臣妾定会想方设法,将陛下安葬在,可以看到那个人的地方。”
元渭灰暗无的眼眸,忽然闪烁出异样光芒。他抖著手,揭开了那小小瓷瓶的盖子,将瓶口凑近自己的唇畔,一饮而尽。
毒药的味道,居然香甜甘滑,沁人心脾。
元渭微微错愕“这”
“百花露,臣妾平时喝的一剂补品,效用是滋补养颜。”凌皇後站起身子,声音情逐渐冰冷,“既然陛下服了此毒那麽今日今时开始,天朝皇帝周元渭,哀家的丈夫,就不在这世间。”
元渭亏欠她的东西,太多太多。
但既然元渭已将性命还她,那麽她便不再纠缠,放他的魂魄自由,放他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身边。
这也是,她、凌逐流和简丛,唯一能做的选择。
说完,凌皇後朝龙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