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名叫小离,是柏啸青五年前,巡察时遇到的金摩乞儿,当时正在和一条饿狗争半个肉包子。也许是同命相怜,就把他收了,编入军籍,一直带在身边。
过几年,等小离再大些,就找个机会和借口,让他脱了军籍,做个老百姓。
“说不定,能遇到未来的将军夫人啊。”柏啸青向来宠著小离,小离跟他淘惯了,见他不说话,继续挤眉弄眼。
“不了。你们想去,就去吧。”柏啸青挥挥手。
他怎会不知道,小离年轻贪玩,心里打的是什麽主意。
果然,两个兵士兴高采烈的朝他行礼後,就迫不及待地转身,融入了热闹人潮中。
柏啸青笑著摇摇头,独自继续朝前走。
他不过二十四岁,却已有了垂暮之年的心境。
穿过热闹大街,来到门前肃穆冷清的将军府,朝两个向他致意的守卫微微颔首,迈入镶铜钉、衔兽环的朱红大门。
他微微抬头,看到不远的卧房处,黯黯的窗台上,停著个玲珑小巧的影子,在月夜中清晰地闪著微微银光。
他连忙走近卧房,那影子便扑棱棱地飞起来,停在他手臂上,咕咕叫几声,却原来是只遍体雪白的军鸽。
“飞雪,辛苦你了。”
柏啸青从它腿上解下装有信简的竹筒,攥在手心里。它完成任务後,拍拍翅膀,抖落几根羽毛,盘旋著飞走。
回到卧房後,剔亮房间里的蜡烛,柏啸青剥开竹筒的蜡封,将里面的纸卷倒出来,在烛光下展开。
看完纸卷上的内容,他长长呼出口气。
原来,元渭这次到金摩来,是混入了纳供的使节里,并且没有跟凌简二人打招呼,凌简二人也是事後才发觉,著急得什麽似的。
不过,已经不要紧了,既然被他发现,元渭就一定不会有事。
南岸经过休养生息,军力已渐渐恢复。与金摩的最後决战时刻,怕是没几年了。
凌简二人,一司政务一司军务,皆立精图强,全心全意的辅佐新帝。娘娘最後的顾虑,倒显得有些多余。
既然,柏啸青牵制二人的作用没有起到,那麽,就剩下最後的一个用处。
继续在金摩蛰伏下去。
等到决战之日,以他的能力,金摩帝必定会交给他很大一部分兵力。那将是,天朝致胜的关键。
等到天朝战胜、收复河山之後,就是他的死期。
这些年,空闲的时候,他常常臆想自己死的方式。
不想被俘後,被绑在众目睽睽下处决。虽然同样是身後骂名滚滚,那种死法未免太过痛苦。
他会在那之前,弄死自己。至於尸体要让整个天朝安心,死了也总要见尸反正一块死肉,已无知觉,就任由他们凌剐碎剁吧。
想到这里,他抬头望向月亮,觉得心手密密泌出一层冷汗。
他不过二十四岁,身强体健,就已经能够非常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死期、死後的惨状。
其实,如果有一线希望,还是不想死的。人的岁数越大,见过越多死亡,就越开始恐惧死亡。虽然觉得羞耻,却无可奈何。
成复十年,秋,一个雾气迷朦的夜晚,江南大军渡江登岸,年轻的天朝皇帝亲率大军,向金摩展开突袭。
鹰扬将军柏啸青组织守城抵抗的同时,令部下急报京城金摩帝,要求增援兵力。
据报,天朝军这次是倾全国之力,突然侵袭,北岸驻守的兵力,根本无法抵挡。
柏啸青守城二日後,得到金摩帝的回复,要他放弃北江城,带上城内所有粮草,率兵返回北江城与京城之间的绿野城,在那里与王师会合,共同抗敌。
金摩虽说是好战的一族,却并非轻敌无谋。这种选择,无疑比派兵增援抵抗,胜算大得多,柏啸青也只有服从。
看来,这场仗并非两三月就能结束。
只是放弃北江城,带得走军队粮草马匹,却带不走满城金摩百姓。
得到消息的当天凌晨,天未破晓,柏啸青便匆匆整顿麾下兵马,令人开了後城门,全军弃城,前往绿野。
半明半黯的晨光里,车马辘辘中,柏啸青一身红衣金甲,骑著乌云踏雪,望了望身旁同样骑著马,身形容貌刚刚褪去稚气的随侍小离,觉得心忽然一软。
几乎,柏啸青是看著小离长大的。两年前就已经放他脱离军籍,却被他寻死觅活的缠闹,终究以随侍的身份留了下来。
不过十八九岁,还是个满腔热血,什麽都不懂的孩子。
说起来,元渭和他年龄相仿,所要背负的东西,却要多得多。
“小离出城以後,你不要跟我们去绿野了。”柏啸青看著他,缓缓开口,“反正你不是军人,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战争结束以後,再”
“将军认为,小离是贪生怕死的人吗”小离打断他,挺了挺胸膛,情果敢坚决,“说句不该说的,将军身为异乡人,尚且肯为保护金摩的土地和百姓而战,小离岂能在这个时候逃跑”
柏啸青沈默下来,不再说话。他垂下眼帘,近乎无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乌云踏雪有些发涩的毛。
十年蛰伏,这盖世无双的战马,也开始见老。
他愧对小离,以及麾下众金摩将士的信任。但他,有非完成不可的使命。
“所以,将军。请让小离跟著军队,亲眼看到我军把贼军击退,收复北江城,救出北江城的百姓”
小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