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京城的树叶从翠绿葱笼,化做黄蝶纷飞的时候,自边境传来噩耗。
天朝边关全线失守,金摩军连夺十几座城池,眼下正朝京城挺进。
主帅战死,只有简丛副帅率残部败逃回京城。
满朝皆惊,分为两派主张。
一派主战,认为应该让皇帝召集手中所有兵马,御驾亲征,在京城外与金摩军背水一战。
一派主退,认为与金摩对抗不智,应该放弃京城,保存现有的兵力财力,退到长江以南,盛产鱼米的富庶地区,再图收复河山。
皇帝瓦解外戚势力,初掌大权近一年,从前与外戚势力有裙带关系的官员,大多陆续都杀的杀、废的废、流放的流放,身旁正慢慢培植一些自己的人材。谁料内忧刚平,还未来得及休养生息,外患又起。
这种情形,退避无疑是最理智的选择。但问题是,皇帝根基未稳,朝中主战派却占了大多数,民众也是群情激昂,纷纷请愿要求决战。
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些年来,国家穷兵黩武,连十二三岁的男孩子都抽调到了战场上,当朝宣扬的就是不惜一切保家护国。如今要退,要放弃长江以北的民众和土地,谁能接受
在这种拉锯战之中,京城的冬季到了,金摩军也终於即将兵临城下。
建纯十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自灰暗阴霾的天空中降落。
这世间,几乎没有存在过公平。只有阳光、霜雪、雨露以及死亡是公平的。
奢华温暖的房间里,或者在简陋破烂的屋檐下,看到的雪花,都是一样。
金摩军随时都会打进城内,值此非常时期,柏啸青日夜都守在白虎门下,身著铠甲,头顶纷纷雪片,率领众兵士站岗放哨,不敢有半分松懈。
冬季的雪天,黑得格外早。夜幕将临未临时,柏啸青站在白虎门前,看到自城内的风雪路上,出现了一条隐隐约约的人影。
“什麽人”柏啸青身旁的士兵大喝,端起长枪,“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全城已经戒严了吗”
“别、别我是来找柏大人的”那人举起双手,略带尖细的声音远远传过来,“有要事相商”
那人披著蓑衣走近,柏啸青才发现,他是常年在姜皇後身旁侍候,最贴心得力的金宝太监。当年柏啸青初入吟芳宫时,他才二十几岁,如今也年过三旬,白净无须的脸上,生遍了早衰皱纹。
柏啸青知道金宝太监这一趟来,必定是姜皇後有事找他,也不好声张,便迎上去,朝左右道“他找我有事,你们先在这里守著,我去去就来。”
兵士们应一声,继续值勤站岗,柏啸青拉了金宝太监,大步朝雪中走去,悄声道“娘娘有什麽事情吩咐”
“出大事了娘娘要柏大人快些去东宫一趟”金宝太监低声应答,语调急促。
柏啸青只觉得心头蓦然咯了一下,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却来不及多想,松开金宝太监,令人牵过自两年前,金摩第一悍将手中夺来的骏快马“乌云踏雪”,翻身跨上,便策马急驰,朝皇宫的方向奔去。
一路马蹄声声,急驰闯入宫闱,沿途空空荡荡,这种在平时大大失礼不敬的事情,竟无人阻挡。
宫中,何时变成了这般冷清光景
柏啸青心如火焚来到东宫大门,带一衣落雪,翻身下马,将乌云踏雪系在门前的一株老梅树上以後,大步走了进去。
整个东宫,落满了厚厚积雪,无人清扫,门前栽种的两垄梅树,被压得折断了枝条,若朝霞的花瓣,委落遍地。
进入大厅,他看到正值盛年的皇帝和姜皇後装束得整整齐齐,并排坐在龙凤椅上。皇帝面容铁青,头颅软软地搭在肩膀一侧。
姜皇後脸色虽白了些,倒是坐得端端正正,缓缓转动眸子,望向柏啸青。
“万岁娘娘”柏啸青看到这幕,泪水顿时从眼眶中滑落,哽咽著,跪在了姜皇後脚下。
“哀家和陛下,都服了毒陛下已经去了,哀家也快不行了。”姜皇後垂下眼帘,伸出戴满翠玉戒指的修长手指,颤抖著,抚过他满是雪粒的头发,“还好你及时赶到不要说话,听哀家说”
“眼下大乱将至,皇帝决定以身殉国只有这样,在放弃长江以北的土地人民後,才能稳住军心民心。”她抖著惨白如纸的唇瓣,“但他纵使死了,也不放心哀家他怕小渭被哀家操纵,重蹈外戚专权的覆辙所以,哀家注定是要陪他去的。”
“娘娘”他哭得泣不成声。
“你大概还不知道如今,京城的军队已开始往江南撤退哀家和陛下,把身後的政事托付给右相凌逐流、军务托付给简丛仅仅这样,可还是不放心”她咳了几声,唇角滑下一缕黑色血线,“他们确实是赤胆忠心的臣下,但世事难料所以,还要找个能够同时牵制他们的人就是你,潜芝。”
柏啸青什麽都顾不得了,一面哭,一面忙乱地捧住她的脸,用手指替她拭著唇边血迹。
“哀家相信你,你比谁都要听话懂事所以,请你砍下哀家和圣上的头,带到金摩去投诚吧凌逐流和简丛都知道这事,他们会帮助你出城再说,表面上看,你是最有理由叛变的人等到小渭掌握大权,能够控制臣下,收复京城之後,你就来地下见哀家”
说完後,她的眼耳口鼻同时流出鲜血,缓缓闭上了眼睛。
“娘娘、娘娘”
她已经气绝,柏啸青还是全身颤抖著,唤了她几声。直至指尖处,她温热的肌肤转为冰凉僵硬,才沈默下来,放开双手。
她要他去金摩假意投诚,和凌逐流、简丛一起,辅助将来登上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