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刚才不该那麽说你,明天就要净身,心里有点烦像我们这种人,生来下贱,原本就应该抱成一团才对。”那孩子朝柏啸青笑笑,左颊浮现出一个好看的浅浅梨涡,“我叫阮娃我替你擦背,就算道歉好了。”
“咦你好心提点我,我应该谢你才是,为什麽这样说”柏啸青诧异。
柏啸青自小被人轻贱惯了,并没有感到受辱,这番话是出自真心。
“你人真不错。”阮娃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拿起浴巾,开始仔细替他擦背。
柏啸青花子出身,脏污自不必说。整整用了五大桶热水之後,这个澡才算洗得痛快彻底。
换上干净衣服,散了一头湿漉漉及肩黑发,面对替他搓背的阮娃,柏啸青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讷讷道“劳、劳烦你了。”
“嘻嘻,你说哪里话,谁刚来不是这样我刚来的时候,也用了三桶水呢。”
收拾完洗漱用具,阮娃笑著拉过他的手,和他一起回到原来的房间。
阮娃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一个铺位,笑道“你就睡我旁边吧。今天早点睡,留点力气和精头儿,挺过明早的净身。”
柏啸青答应一声,就钻进了阮娃旁边的被窝。他刚洗过澡,头发还湿著,怕弄潮了那软软的干净枕头,就没有躺下,背靠枕头歪著。
万籁俱静,柏啸青听到窗外飘进一个呜呜咽咽的哭声,尖细飘忽,并不很清晰,好似从很远很幽暗的地方传来。
“那是什麽”柏啸青忍不住开口,悄声问身旁的阮娃。
“哦,我比你早来半个月,所以知道。在我们这个屋子的西方,有一个大湖。”阮娃秘秘的压低了嗓门,“这宫里,规矩大著,也严著呢,就有宫女太监受不了,晚上跑到那个湖边偷偷哭据说,每年那个湖里,都得捞上几具投湖自尽的尸首。哼哼,那些人真是没用,要是我的话,不熬出头绝不”
“万一今晚真有人自尽,那怎麽行”柏啸青却打断了他的话,翻身下床,就朝门外走去。
“喂,没用的”
阮娃坐起身,喊了一声後,见柏啸青已经走出门去,心里有些著急。
再转念一想,现在这个时节,湖面上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还有人费劲去砸开冰面,投湖自尽不成既然存心要死,哪种死法不比这个省事又不由噗哧一笑,知道柏啸青不会遇到什麽大事,顶多被偷哭的太监或者宫女骂回来罢了,也算他吃一堑长一智。
於是安心的扯了被子睡下。
柏啸青出了房门,朝著西方一直走过去。
天上的雪已经停了,地面上却积了厚厚一层,在夜里也白晃晃的反光,将周围的亭台楼阁映照得清晰可见。
走了没多远,他果然看到一个大湖,湖畔积了雪的岸上,有个散著长发、穿绣衣的窈窕身影站在那里,低声饮泣。
“喂,千万别想不开”
柏啸青迈开步子,三步并两步跑到那身影面前,喘著粗气。
“你是哪宫侍候的这麽晚了,不在自己房里待著,跑到这里来做什麽这麽没规矩,给上头知道,小心扒了你的皮”
那人受了惊,转过身面朝柏啸青,一连串教训的话就脱口而出。
“我、我”
雪地上的反光,将那人的容颜映得一清二楚,柏啸青看到那张脸的瞬间,顿时头脑一片空白,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子,生就一张粉白的鹅蛋脸,双眉斜飞入鬓,目若寒星、唇若涂朱,美不可方物之外,眉眼间又带著股凌厉的肃杀气息。
“我说是谁,却原来是个孩子。”
女子看清了眼前人,又瞧著他目瞪口呆的模样觉得有趣,不禁噗哧一笑,放柔了情语调,俯下身子跟他说话“喂,新进宫的吧叫什麽名儿”
“我、我是今天刚来的,姓柏,名啸青明、明天就准备净身。”
她容光明,看在他眼里如同九天仙女,只觉从未见过这麽好看的人,胸中小鹿乱撞,话也说不清楚。
“好名字。生得也好眉好眼,再大些,必定是堂堂的相貌性子又实诚,做那断子绝孙的下贱人,怪可惜了。”
她伸出修长若玉的手指,一寸寸抚过柏啸青的面颊。
她指尖冰凉,他全身颤栗。
“喂,我好不好看”
她察觉到他的僵硬,轻轻一笑,松开手,在他面前盈盈打了个旋,柔声问道。
乌发和裙摆飞扬中,柏啸青红了脸,怔怔地点头。
“那麽你肯不肯为我死呢”
她巧笑嫣然,他想了想,再度重重的把头点下去,小小的胸腔内,热血沸腾。
他娘已经下葬,他无牵无挂,没有人喜欢他,亦没有人真正需要他。这样的生命,孤寂可怜,让他恐惧无措。
所以,如果眼前这个仙女般的、对他说话和气温柔的人,需要他去死,那麽他就去死。
“好,你去把旁边那块太湖石搬过来。”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