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静一心挂念澤霖,亦不在乎门外是何状况,亦不避嫌同坐床沿的冯梓钧,先是解开喜服的鸳鸯死结,接着芊芊玉手便伸到颈子去解扣子。那动作唬了他一跳,沾惹她头发上的水珠未干,滴滴滚落在发梢,摇摇欲坠地欲落进她的脖子,他微微触动,手不由探了过去,许是那份冰凉刺激到了她,她咧地一闪,像一只吓坏了的水鸟,仆仆风尘地飞到距离他三尺开外的地方。
红色喜装渐渐掀开了里面深藏不露的真实,她一身素雅的旗袍正好搭配毫无修饰的脸面。他心脏又是一击,两眼顿时呆怔,依着床栏杆,看她对镜打理妆容,仿佛迫切地离他而去,手掌不由成拳,眼瞧她欲整理完毕,那千锤百炼不倒的身躯终按捺不住走近她靠近她,出不意从身后搂住了她。
她意料不到他竟会如此,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你想做什么,我们已经离婚了”
离婚这两个字仿佛尖峭利刺深深划裂了他的心,他不知道那个男人用什么样的方式笼络了她,他似乎只能依着她的后颈,摈弃他引以为傲的深沉自尊,抛掉他高不可攀的伪装冷然,可怜巴巴地祈求她“宛静,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乎你心意的丈夫,不是一个精通附庸风雅的男人,我仅仅能保证这一生只有你一个妻子,只待你一人真心,只对你一人痴情。留在我身边我知道你不在乎金山银山不在乎名誉地位,我给你独宠的情。”
透过梳妆镜面,望着那情深难舍的影子,她眼帘忽地模糊不清,恍恍惚惚感到异样的触动,感到时空逆转她躲进了澤霖的怀里,可晃眼一瞬竟是房间内一片祥和一片柔美的红,再定睛一看搂着自己的分明是其他人,她张皇失措地推了开,可她明显感到手臂软,绵绵无力,冰凉的身子里如掩埋了焦炭被莫名的虚火引燃,浑身燥热,耳边的唤声更像带着蓝色鬼魅的诱惑,一遍遍勾引她的灵魂,她捂着耳朵,闭上眼睛,想避开令她丧失心智的一幕,却避不开他的紧追不舍,避不了他情深似海的吻。他越是吻她,越是亲她,她越是眩晕,越是深陷泥沼拔不出身子,最后彻底掉进了无底的黑蓝中没了知觉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
不知发生了什么。
待她惺忪的眼睛再次张开便是迷离的红色,枕边是粗粗的喘息混着一股股热浪滚滚而至,一双大手忽地扳过她的肩,她酸软的身子便顺势跌进了冰凉的湿滑中,待眼前的转瞬即逝变为固定的景象,她看到了印象里那张不太英俊却铁骨铮铮的脸,看到大滴大滴的汗珠子布满了他的脸阔,看到了他半露出肩膀埋在鸳鸯织锦的红色绸缎下,而她似乎正枕靠在他的臂弯,无一丝感觉的面颊正享受他的爱抚,她突然不敢低头去看自己,她迟钝的经情愿什么都回忆不来什么都记忆不起,可她的眼泪仍是没有准备像那侵染了红渍的雨水汩汩外流透着惨不忍睹。
此刻的他温柔极了,亲吻着她的泪,爱怜地蹭她的额头,连声音都是轻若鸿毛,生怕惊吓住了她“宛静,我会好好照顾你一生一世,就算我负了全许昌的人,也不会负你。”
而她厌弃恶心地想躲开推开,可不争气的身子竟然抽不出一丝力道,竟然被他随心所欲地紧搂在怀,她凌厉的牙齿碰到他的肩膀,想竭尽全力去咬,可那声克制不住地哽咽出卖了全部的绝望,她呜咽地哭了,连骂他都变得苍然白芒“滚”
的确是那杯喜酒惹下的罪祸,他本来心坚强可以完全抵挡,可是面对她的似水妖娆,他放弃了抗争,他任由药物催发的意乱情迷,虽然早会料到会被她责骂,他却仍被这不痛不痒的一个字狠狠伤了性情,若是平日,他早作出冷漠冷淡的样子,置她不顾,置她不理,可今晚是他与她的新婚之夜,不经意间得到了她,他才清楚自己对她有多么的不忍不舍。
许昌府一夜阴雨。
张澤霖亦在冯家外的榕树下徘徊了一宿,犹豫不决却因为她的脾气跃不过那道半掩的门槛。终于在凌晨五更,那道门吱呀打开,走出一个东张西望的丫头,认出是送信去顺德的桃根,他便踏破黑暗,显出身影。桃根急匆匆跑过来,道了声“四少爷”递过一封信。不好的预感顿时袭击了心头,他紧张地翻开来看,不是她清秀的字迹,是一排刚毅笔挺的文字,每一字都击碎他的意志“她已是我的人,我不想伤她的心,看她的薄面,姑且饶你一命,请不要再来许昌骚扰,下次不会如此好运。”他身子顿时在飘摇的风雨里摇摇晃晃,前后不稳,若不是及时被随从下属左右扶持,怕是早已不堪重负,倒在一水泥地。
翌日。
冯府堂前只有冯梓钧一人跪在老太太的面前递过茶水,连同孙媳妇的那杯。老太太知道宛静不是不懂礼数的人,不由问道“静儿怎么没有过来,是不是病着了”他不知如何开口回话,槿芝却是站在一旁乐呵呵地大笑,被他瞪了一眼,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对着老太太说“她哪里是病了,肯定昨晚被我哥折腾了一晚上,今儿下不了床。”老太太听罢亦是笑逐颜开,语重心长地交待他“可要待她好些,不要像平日里冷言冷语,她这个丫头好热情会受不了你的性子。”他敷衍地“嗯”了两声,随便找了借口离开。回园子后,正巧碰上桃根从新房里出来,他递过眼色,桃根便怏怏地随他进了书房老实禀告“姑爷,小姐她一直咬着嘴唇,默默地哭,都不拿正眼瞧我。”他没显露关怀关切,只是淡然地问“信有没有交他手上”桃根“噢”了一声,说道“已经交了,他脸刷地白了,后来是被随从扶上轿车离开的。”他嘴边轻轻一抹冷笑,随即又厉声命道“此事不准对小姐言明一二,否则,我决不轻饶谭家。”桃根一阵惊慌,忙应道“姑爷您放心,小姐她不会知晓的,姑爷若是没有其它的事,桃根想去伺候小姐了。”他听罢挥挥手打发人出去,再继续伏案翻阅文件时,突然没了往日的兴致从容。
梨花落尽染秋色22
镇江码头,秋雨秋风的浪涛如轰雷掣电,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浑音四震,远至天际。而铁皮甲板上,一抹破败的身影亭亭而立于烟雨蒙蒙。
孙铭传自十几岁跟着张之庭出战南北,便看着眼前的张澤霖成人成才,深知他一向傲视,孰若无睹,哪曾受过如此失败打击,顿时不忍心,忙上前安慰道“四少爷,他们不听命令强架您回来也是考虑到您的人身安危,请看在他们一片忠心为主的份上,饶他们一次。”
饶又是饶。他仰天长笑,忽明忽暗,忽阴忽沉,又豪情壮志地低吟“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