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骁是陈沛丞相的嫡子,是文帝身为皇子时的伴读兼好友,也是文帝的心腹幕僚。
在察觉到文帝的心思后,陈骁道“微臣斗胆,对如今的局面,皇上该心里高兴,而非苦恼愧疚。”
文帝脸色微变,紧紧盯着陈骁。陈骁不卑不亢,回视此刻已经有了君臣之别的好友。
文帝面无表情,凤目晦暗不明。
不管文帝愿不愿意承认,齐明渊发起的这场动乱,最终得利最大的确实是文帝。
先是把凌氏这个对齐氏皇室身怀怨恨且手中颇有势力的不安定因素拔除。凌氏的死亡也令诚策郡王府随之覆灭。无论兴帝、明帝还是文帝,对这个在名分上始终占有一点优势的高帝嫡子后裔皆有不同程度的警惕。但为了彰显皇室的仁德,只要诚策郡王府没有做出危机江山社稷的大事,御座上的任何一位皆不能动他们。这一次的动乱,却是一个现成的借口,终于把皇室的心腹之患除去,没有引起任何反对。
延顺郡王齐明渊身死,只留下一个女儿。延宁郡王齐明勇向来不具备争位的资质。广烈郡王齐明炎远在并州,久离权力中心。明帝的所有子嗣,再无一人能与文帝抗衡。
一直不着调只会扯后腿的文帝养母郑太妃被郑太皇太后驱逐,回宫之期难定,再也不能在后宫兴风作浪,与深受文帝宠爱的滕皇后对着干,令文帝左右为难。
至于朝中大臣,他们在面对齐明渊的死亡威胁时分成了三批,哪些人真正对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些人见风使舵,贪生怕死,哪些人依然更推崇明帝,对文帝还处于观望状态,通通一目了然。文帝把这些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后怎样用人,他亦心里有数。一场动乱,确实令他看清了不少人的嘴脸,以后处事也通透不少。
而文帝最不愿意承认的是,这次家里人参与谋反,最严重的一家是汝南王府,次一等严重的,则是安国公府。汝南王府是从已过身的老汝南王齐梁开始积累起的家底,因为功劳大辈分高,皇室对这一府非常优容。汝南王齐澈的独子齐嵘和安国公滕祁山皆是明帝一手扶植的心腹。后者妻为福康大长公主齐敏,大儿子为皇后,握有的权势在建康可谓独一份。而汝南王府和安国公府互为姻亲,齐嵘和滕祁山是表兄弟,关系亲厚。两家素来同声同气。
若单从政治的角度考虑,在位的帝皇不该让关系如此之好的两家掌握如此大的权柄。尤其他们的得势还在明帝在位之时。以明帝的英明,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但明帝偏偏这样用人了。
作为继承者,眼看着汝南王府和安国公府坐大,若他们不知情识趣,文帝可以忍得一时,也不可能忍得一世。
偏偏这两家,却是滕皇后滕辉月最重要的靠山。动了任何一个,滕辉月都会受到影响。文帝对滕辉月情根深种,不舍得令他伤心,处置的方法很可能只有拖着。而对文帝忠心的臣子,一定会不断提醒他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最终逼得文帝左右为难。
没想到一场动乱,却解决了文帝的后顾之忧。
汝南王府和安国公府在关键时刻同时出现内患,犯下罪过,其中汝南王府更是罪无可恕。
因为滕皇后护卫之功保下安国公府,重惩汝南王府,可谓顺理成章。如此一来,汝南王府被连根拔起,无法翻身,安国公府即使保住了,名声上也蒙上一层阴影,不复以前的光鲜。即使文帝把国丈滕祁山派到安煜大将军手下,有让其接替安大将军的意思,与明降暗升无异,但不说这要花上一段漫长的时间,单是安国公府出过谋反者这一条,军中就不可能完全倒向滕祁山。
帝皇御下的平衡之术,可是发挥到了极致。
虽然短期内会对元徵的国力有所损失,但只是阵痛,就长期而言,安排得正是恰到好处,意义深远。
尽管是无心的,也是必要的帝王权术,可是如此顺水推舟地计算安排滕辉月的至亲之人,文帝还是觉得愧对滕辉月。
是以自叛乱结束至今,文帝一直让自己处于极度忙碌的状态,对滕辉月避而不见,即使文帝对滕辉月的思念已经泛滥成灾。
如今被陈骁一语挑破,不知怎地,文帝反而松了一口气。
正想着,内侍太监陶福过来禀报“皇上,皇后殿下求见。”
文帝的凤目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柔色。
陈骁见状,心里暗叹一口气,躬身道“请容微臣先行告退。”自小到大,陈骁可没少见还是大皇子的文帝在滕皇后面前如何献殷勤,也没少为此打趣文帝。如今大家都长大了,还划下君臣之别,陈骁不好意思也不敢再看文帝的笑话,虽然他挺好文帝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样对滕皇后温柔体贴,有求必应,不过看文帝的脸色,估计,就算不中亦不远矣。
文帝思不属地挥挥手,准了,然后就把陈骁忘到一边,问陶福“皇后色如何”有没有生气
陶福训练有素对答“皇后脸上并无愠色。”
文帝道“请皇后进来。”文帝的所谓“避而不见”是建立在滕辉月没有主动找他的前提下。若滕辉月亲自来了,文帝实在很难忍住不见。
陈骁见状,在心里猛翻白眼,摇摇头走了。他出去的时候和滕辉月擦肩而过,陈骁恭敬地行完礼,听到滕皇后利落地道了一声“起”,等他平身时,滕皇后已经进御书房了。
陈骁想起小时候骑着猛兽在宫里挥鞭子,肆意大笑,采飞扬的漂亮小雍主,眼微微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