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
渐渐地,卓扬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气管里好似被装上了一只阀门,只能向外呼气,却无法畅快地吸气。
剧烈运动带来的后遗症是四肢无力,耳边嗡嗡作响,胸口像燃着一团火,几欲炸裂。
很快,因窒息而缺氧的沉闷感占据了他的大脑,好累。脑子混沌一片,眼睛睁着,却什么也看不见,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想呼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徒劳用手抓扯着胸口,来环节心脏的绞痛。那些思考的血液与细胞如同断了电源的风扇叶片,一点点变慢,一点点停滞,最后完全不动了。
他有些后悔不该这样不顾后果地往外跑,如果就此送了小命,那岂不是成了个笑话还是带着耻辱的笑话。
卓扬完全没有发觉,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他竟然还有多余的心思来自我解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潜意识里已经充满了某种笃定与信任,觉得无论怎样地任性,妄为,闯祸,都一定不会有事,因为有那个人在
司机一路开出好久,依然没接到指示,忍不住回头询问“怎样小弟,马上就要交班了,要赶快给我个地址,不然绕来绕去大家都麻烦”
谁知一见之下,吓得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年轻的客人伏在座位上,用手抓着胸口,大张着嘴巴艰难喘息,头颈无力地垂下去,脸孔涨得通红。
他结结巴巴惊呼“搞什么搞什么喂小兄弟,你是有什么病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还是先报警”
连珠炮般地追问下,却得不到一句回答。
就在这个当口,三辆黑色轿车飞速贴了上来,两辆前后包抄,另一辆绕至右侧,将的士逼到了路边。
司机不解缘故,以为光天化日之下碰上了匪徒,吓得立刻靠边急停,随即高举着双手跌跌撞撞跑下来,抱住头蹲在地上,连门都没敢去关。
严耀钦看看后座没动静,就知道出事了。顾不了许多,第一个冲上去打开车门,正看见卓扬瘫倒在座位上,眼睛痛苦地紧闭着,身体纠结成一团,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
还好他的车子上一向是带着药的,赶紧让儿子含住,喷了两次,却没有看到预期的效果。救护车没办法及时赶来,如果再不能呼吸,接下去最可怕的后果,就是心肺衰竭,甚至死亡严耀钦不敢再想,这念头只稍稍冒出个影子,就足以吓得他六无主了。
他的情严肃冷静,熟练地操作着救护手段,内心却在颤颤巍巍地祈祷着,不管是上帝,佛祖,观世音菩萨,不管是什么,求求你们,一定要阿扬没事,一定要没事,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明知道气管扩张的药物不能过量使用,可是情况紧急,没时间考虑太多,接连又多喷了几次,卓扬总算渐渐缓过来,恢复了呼吸。
严耀钦把儿紧紧抱在怀里,像是害怕被谁夺走一样。他从没有这样害怕过,有那么一刻,他充满了恐惧地想,要是儿子真地出了什么事,那自己就是凶手,罪无可恕,天诛地灭。
从前,他的世界里还没有卓扬,那时他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很强大,可以轻易支配身边的所有人和事,并为此而快乐、满足着。后来,卓扬来了,他渐渐发现,原来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一文不值。他以为的快乐,并不是真正的快乐,他以为的满足,也并不值得满足,连他自以为义薄云天的情爱,都无法称之为爱。
那个叫卓扬的少年,带给他一个全新的世界,他看到了自己,不是严先生、严老板,而是一个叫严耀钦的普通男人,有欲念,有遗憾,有胆怯,有懦弱。如果此刻,卓扬消失了,那么严耀钦也将不复存在。
短短片刻功夫,他已是经历了一场从天堂到地狱再到人间的轮回。
药物舒缓了气管的痉挛,总算有足够的氧气注入肺里,卓扬依靠身体本能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即便不去看,他也知道抱着他的人是谁。这个怀抱很温暖,很安全。他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起来,这下,总算可以安心睡了。
留在他意识之中最后的感受,是严耀钦在后背上温柔按摩着的大手,和手掌上持续不断的颤抖。
在这一刻,对于两个人来说,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的救赎,谁是谁的依靠。
、远走高飞
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卓扬曾经模模糊糊短暂恢复过一点意识。鼻腔里插了输氧管,氧气被源源不断输送进了肺部,除了疲倦和身体沉重,再没别的不适。他能清楚感觉到冰冷的针头刺入手臂,药液一点点流进血管,却睁不开眼。
许多人走来走去,混乱地交谈着。有陌生的男声在陈述着病情,应该是大夫,旁边很焦急连连发问的,是严予行,言辞简洁安慰大哥的,是凌彩衣,跟在凌管家身后依吩咐忙碌着的,是阿义。还有没有了
药物中的催眠成分起了作用,那些嘈杂的声响逐渐模糊。卓扬觉得很困,觉得思绪慢慢飘走,还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
这一觉睡了好久,睡得浑身绵软无力。
费好大劲撑起黏结的眼皮,明晃晃的白光铺天盖地投射过来,刺得眼球生疼,赶紧闭上眼睛,微微皱了下眉头。眼皮抖动小心适应着一点点张开,眼前像蒙了层雾气,有个人形缓缓呈现出来,影影绰绰不断晃动。
那人身材高大俊朗,头发乌黑浓密,五官刚硬而立体卓扬的心脏猛烈跳动了一下,直到看清那不是严耀钦,而是与他外貌相似的严予行,才牵扯嘴角露出一个淡定的笑容。他也搞不清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一瞬间,既期待又害怕,隐约希望陪在身边的是那个人,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手臂稍稍用力撑起了一点,卓扬的眼睛瞄向一侧的水杯,喉咙干得要命,快冒烟了。严予行耗了半天才明白弟弟的意图,连忙将人扶起来,枕头垫在背后,端起杯子送到嘴边。
氧气管挂在脸上很碍事,卓扬伸手拉了下来。严予行很不放心,犹豫着想帮他放回去“你确定可以吗”
卓扬翻了翻眼睛,连瞪人的力气都没有,心中暗自感叹着明明是父子俩,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天壤之别。就着哥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