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感觉
突然发生的变故就像在做梦一样,严予行整个人都懵了。
身边人都按部就班地执行着各自的任务,只有他茫然无措,愣怔地站在一旁。他隐约猜出,这或许都是早有预谋的,是爸爸的一步棋而已。可是,做一个旁观者的感觉糟糕透了,他非常需要有个人能从头到尾解释给他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严予行望了眼不远处的严耀钦,几乎就要冲上去质问,他知道这样做一定会惹来爸爸的不快,可是忍耐着,忍耐着,情绪慢慢发酵,他几乎要被这憋在心里的未知与烦闷撑爆了。
好在弟弟及时走了过来,揽着胳膊,故作成熟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劝阻道“哥,回家吧。”
作为严家光明正大的太子,严耀钦唯一的继承人,十几年来严予行受到过无数期许,尊崇,艳羡,也体会过各种算计,利用,陷害,被整个家族围在身边保护,栽培着可是有一样东西,他从没得到过,那就是温暖而纯粹的关怀。
人都会累的,他也希望能像个小孩子一样,撒撒娇,耍耍脾气,能有人揉揉他的头发,轻声安慰。
所以那一刻,看到身边的弟弟,第一次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严予行转身走向车子,卓扬默默跟在后头。刚走出两步,就被一双大手猛然拉走,几乎是半拎半抱着,轻松塞进了严耀钦本人的座驾。
卓扬回头看看紧跟着钻进来的严耀钦,无奈地抗议“你还真是没资格做别人的爸爸,难道看不出,你的大儿子很难受吗就算你不耐烦做太多解释,一个抚慰的表情,一句话,总可以给吧”
严耀钦并不回答,看也不看儿子的脸,直接解开他的外套,掀起t恤,查看着腰上被踹到的地方,在淤青块的四周变换位置小心按压着,并不断询问“这里疼吗这里呢那这里呢”
卓扬接连摇头,被碰到痒处,还忍不住嘻嘻哈哈扭动身体躲闪着“别别别,痒的”
确认内脏并未受到损伤,严耀钦松了口气,像照顾婴儿一样,帮儿子把衣服整理好,外套扣严实了,这才接下了先前的话头“小家伙,听说过老鹰是怎么训练幼崽的吗把骨头尚未长成的幼崽带到悬崖边,一把推下去,让它们在濒死的境地里拼命挣扎,才能学会最棒的飞行技能。”
卓扬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人是有情感的,会伤心,会难过,会失落,逼得太狠了,也会崩溃”
“想坐到最高的位置上,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算咬碎了牙也要硬抗下来,让人知道他有坐上那个位置的资格。”严耀钦满不在乎揽住小儿子肩膀,“别担心,严家每一代的当家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卓扬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又止住了,他转过头,眼瞄向窗外飞速驰过的夜色,好半天,喃喃自语“是啊,为什么要生为严家的儿子呢”
严耀钦搁在儿子肩膀上的手一下子僵硬起来,沉重无比。
卓扬对控制自己的情绪很在行,车子尚未驶入严家大宅,他已将那股伤感驱散,换上了稀松平常的微笑模样。
一家人陆续走进客厅,严予行撞上爸爸的目光,立即闪开了。他无法明目张胆地表达不满,只好在骨子里暗暗郁闷着。一时父子之间的气场变得紧张而尴尬。
卓扬见状,在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来,一手拉住爸爸,一手拉住大哥“不是说得了好酒一起尝尝吗走吧走吧”不由分说扯着两人,来到了餐厅旁边的小酒吧间。
严耀钦对小儿子早已是言听计从了,纵然认为这缓和的手段多此一举,却也丝毫没有抗拒,乖乖坐到了一侧沙发上。
卓扬回头看看,大哥还执拗地站着,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他也不管,只向爸爸使眼色。严耀钦无奈,轻咳一声,语气温和地指示道“予行,去把今早那瓶红酒取来,陪爸爸喝一杯吧。”
严予行闻言,迟疑了一下,或许是听出了这话中的忍让与示好,脸色也舒缓下来,默不作声地取来了酒,帮爸爸倒上,自己也捧起一杯,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
卓扬左看看,右看看,轻轻抿起嘴唇,坐到了沉默的两人中间。他生来是个平和乐观的人,善于伪装,忍让,更善于换位思考,因此很少与人发生冲突,也不喜欢周遭存在消极或敌对的气氛,尤其是毫无意义的冷战。
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他并不死心,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严耀钦,似笑非笑。严耀钦自然很默契地明白了小儿子的心意,少不得主动开口道“予行,这酒如何爸爸选酒还是有些眼光的吧”
“啊”严予行一愣,立刻回过来,摇晃了几下酒杯,细细品了两口,认真回答道,“嗯,色泽澄清透亮,香气淡而悠远,入口滑润,还带着淡淡的果木味道爸爸果然有眼光。”
卓扬闻言眯起眼睛,拿起只空杯子,赖皮赖脸地凑到严予行身前请求道“听你们说得那么好,口水都滴出来了,给我也尝尝吧。”
严予行被他馋嘴的样子逗笑了,伸手将弟弟蓬松的头发拨乱“你可不行,忘了是哪个馋猫偷吃朗姆冰淇淋,夜里咳得不能睡觉吗”
卓扬伸出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就一点”见哥哥不为所动,又将拇指卡在小手指最末端的关节处,放到大哥眼前晃悠着,“就一点,一点点”
“你呀,真拿你没办法。”严予行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无奈地满足了弟弟的请求,帮他倒了杯底那一点点。
卓扬看了看自己的杯子,转身又凑到严耀钦面前,嘟起嘴吧抱怨道“看嘛,真的只有口水那么多”
严耀钦再也无法保持家长的威严了,捏了捏小儿子弹性十足的脸颊,忍不住玩笑道“没办法,长兄如父,就算不听我的话,大哥的话你是一定要听的”
严予行也跟着添油加醋“何止,被你培养了十五年,我也算半个呼吸内科的专家了”
父子三个你一言我一语,彼此说笑调侃着,那些灰败与纠结的情绪,也随之一扫而光了。
凌彩衣送点心过来的时候,也不自觉逗留了片刻。来到这个家二十年了,在她眼中,严家就好像是个壁垒森严的城堡,高高的围墙将一切禁锢在内,不容丝毫偏差凌乱。有华丽的装饰,也有阴暗的角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自己的路径,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