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快去”严予行刚有些迟疑,就被爸爸一声低沉的喝令赶出了房间。严耀钦转头看看卓扬,下巴冲着沙发摆了摆,“你坐下”
卓扬一副顺从的样子乖乖坐好。严耀钦将烟气扇尽,开口问道“去夏威夷这件事,表面上是你哥哥提出来的,若我猜得没错,是你私底下暗示给他的吧假扮严予思你倒是很得心应手,还将你大哥支使得团团转。”
严予思曲起双腿,窝在沙发里,做出略有些吃惊的样子,轻笑着反问“我为什么要支使他就算我此刻想走,也大可不必借助别人来帮忙。”
严耀钦走到沙发前面,居高临下,单手撑在沙发背上,脸孔低低垂在卓扬近前“你这只小狐狸,借着大哥护着严予思的心思,故意挑唆他做出违逆我的事,却又趁着我们两个即将爆发矛盾的关键时刻走进来打断,哈哈”他笑着摇了摇头,“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在警告我,你想要我知道,虽然你什么实际的举动都没做,但你有本事搅得一家大小不得安宁,对吗”
卓扬孩子气地拍了几下手掌“所以我就说爸爸的脑子比我的脑子大好多,我到什么时候都玩不过你。就好像,我无论长到六十岁,七十岁,八十岁,无论多老,却永远比爸爸小,都只能是爸爸的儿子一样。”
严耀钦自然听得出他弦外之音,语气略略加重了几分“阿扬,你还想要我怎么做我可以宠着你,顺着你,护着你,救你的时候我真觉得命都可以豁出去,就算你耍小孩子脾气折腾我和你哥哥玩,我也不计较,你还要我怎么样卓家那头,我一再忍让,多少兄弟出声质疑我都压下去了,你还想要我做什么”
卓扬无可奈何地苦笑叹气“问题就是,我根本不想要你为我做什么”他觉得他和爸爸之间,就好像一个生活在三维空间里的人在对生活在二维空间里的人讲话,明明很清楚,对方却永远都听不懂。既然听不懂,就索性讲得更明白些吧,“爸爸,我是那种很无趣的人,总是不自觉就把以后的生活设想出来,计划出来。在我想象中,未来的生活里头,没有什么严家,没有爸爸,也不会有什么你所谓的叫严耀钦的中年男人就是这样”
啪地一声,身侧巨大的青花瓷瓶被砸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擦过了卓扬的手背,划出一道轻微的白印,细细的血珠渗了出来。他很随意地用另一只手一蹭,仿佛污迹般抹去,面色平和淡然
、兄弟情深
青花瓷瓶砸在地上,轰然破碎。连同那种勉强算得上平静亲切的气氛,也被一并割裂开来。室内鸦雀无声,父子俩的目光都集中在卓扬手背划出的细小伤口上,暗红色的血珠缓缓渗出,晶莹而饱满,像是某种野外茅草上结出的迷你果实。
严耀钦为人虽然强硬,却自认并不是个霸道蛮横的人。从前他是黑道家长,如今他是正经商人,一条路有一条路的规矩,就好像棋盘上,车只能走纵横,象只能走对角一样。规则之内,大家翻云覆雨、各显通,只要玩得够好,就足以掌握一切,不需要凶恶煞地强取豪夺。
可是当卓扬说出那番拒人千里的话时,他却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得不承认,小狐狸的爪子虽然看上去并没有多锋利,可是被不紧不慢地挠上那么一下,却疼得人浑身打颤。无论摔破多少只古董花瓶,这种文火慢慢煎心的痛感都无法驱散。
可是严耀钦只能将情绪发泄在花瓶上,只能发泄在这种暴躁青年一般的破坏行径里头。
如果卓扬是自己的下属、对手、仇家,那么大可以放开手脚去命令、去抢夺、去消灭。偏偏他都不是,所有擅长的手段都无法在他身上施展。那是自己想永远留在身边疼爱和保护的人,到底应该怎么对待他怎么做才能讨得他的欢心
不管卓扬心里怎么打算,严耀钦只想按照说过的那样,卸去什么爸爸的尊严,像是男人对待男人那样与之相处。他的阿扬本是最善解人意、聪慧乖巧的孩子,行事言语总是处处包容,抚慰人心,为什么如今变得好像是宇宙中存在的秘黑洞,外表看去一片寂静,却又能轻易地吞噬掉一切。无论是关爱,殷勤,嘘寒问暖,生死守护,在他那里都搅不起任何波澜,无论使出多大的力气,眨眼间便被吸收殆尽了。
这种挫败和失落的感觉让严耀钦怒火中烧,他大力点点头,打破沉寂“很好阿扬,你尽可以去做你的设想和计划,我不会加以干涉。不过,想得太长远了,难免会失望。不管你的未来是什么样,若我不点头,只怕你也没那么容易走出里岛”
卓扬一直贪玩地摆弄着手上的小口子,听了严耀钦的话,他慢悠悠将头侧向一旁的窗子,漫无目的地看了一会,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转而扬起双眉坦然一笑“爸爸说的没错,你不点头,我不但走不出里岛,甚至可能,连严家的大门都走不出。虽然我想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却也不会傻到试图去挑战你的威严。毕竟,无论是身体,智慧,还是财富,权势,我都没有足以抗衡爸爸的资本。对我来说,能活着,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幸运和美满了,我不奢求事事如愿。如果有一天,你突发想,要造个笼子把我关起来,我也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头,努力寻找乐趣。不过”他小心蹙起眉头,一副百思不解的摸样,“我现在有种怪的感觉,爸爸你似乎造出了一个看不见的笼子,把自己关起来了
这场父子间的对峙被严密地阻隔在了书房范围内,其他人只知道严先生不小心打破了一只花瓶,小少爷手上割破了一条无甚要紧的小伤口。对异样有所察觉的人,只有凌彩衣和严予行两个。
凌彩衣亲自去到书房收拾了花瓶碎片,亲自帮卓扬手背上贴了胶布,却低垂着厚重的眼皮,一句话也没说。
在她眼里,那对父子间的关系好比是纠结成一团、铺了满地的丝线,父子俩各自手持线头两端,既不能一味拉扯,也不能直接剪断,只有依靠时间与耐心一寸一寸慢慢理清。如果外人贸然插手进去,只会将局面搅得更加混乱。
但是作为无能为力的旁观者,心里难免有几分压抑。凌管家只好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巧克力豆,塞进嘴巴里嘎嘣嘎嘣嚼起来,连去偷看崇久先生练习射击都提不起兴致。
当天晚上,全家都睡下之后,卓扬的房间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笃,笃笃,像这样温柔而略显迟疑的举动,自然不会出自严耀钦所为。卓扬向门口瞄了一眼,无奈地欠了欠嘴角,小声招呼道“进来吧。”
果然,把手一旋,严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