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扬听见响动,将书稍稍撤下几分,依旧遮着脸,目光从书页后投射过来,看不出情绪“爸爸,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严耀钦兴冲冲将从郑老那得来的好消息转述给儿子,卓扬听过后,眼睛微微眯起,思索一阵,轻缓发问“我对郑先生的书画感兴趣这件事,是彩姨告诉你的吧怪不得爸爸会特意跑去台湾参加什么拍卖会呢。”
见他脸上并没有预期中的欢快,严耀钦顿感失望“阿扬你不喜欢吗”
卓扬温和笑道“爸爸,我说过的,这没有意义,为什么你还是不明白呢就好比食物吧,在人饿着的时候,热气腾腾端上桌,哪怕是馒头咸菜,也会变成珍馐佳肴。可是上得太晚,过了时间,饭菜就会馊掉,不能再吃了。就算是鲍参翅肚,也只会让人反胃、作呕,除此之外,一无是处。何苦呢”
严耀钦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牙齿咬得紧,两腮处的肌肉一跳一跳。
在里岛这片地界,在西区,何尝有人敢这样当面给他严先生难堪也只有卓扬,会一而再、再而三言辞犀利地损他脸面,却又让他无从反驳。短暂静默片刻,严耀钦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挂起一幅尚未练到满意的紧绷笑容,柔声说道“爸爸只是给你准备多一个的选择,没关系,你喜欢就去,不喜欢就不去,一切都随阿扬心意。来,下楼活动活动,等下要吃饭了。”
说着话伸出手去,想握住儿子双臂将他抱起来,像个宠爱小孩子的父亲那样。可惜这动作他从未做过,虽然家里有两个从小婴儿养大的儿子,却没有亲手照看过,故而行为极不熟练,不知道该使出几分力道。
就在迟疑之际,被卓扬轻松躲过,溜出门去。
待卓扬一离开房间,严耀钦迫不及待地抽出烟点上,猛吸了几口。
严予思从小黏着哥哥,对他这个名义上的爸爸并不太亲近,也不喜欢这间安静而沉闷的书房。所以严耀钦并没生出什么禁烟的概念。如今不同了,卓扬那副经不得烟熏的身体或多或少,也算是拜自己所赐,每每想起,心存愧疚,因此他给自己定下规矩,当着儿子的面,再不吸一支烟。
卓扬刚走到楼下,就看到严予行及其随从众人风尘仆仆步入了大厅。早听说大哥即将归来的消息,却不想就是今天。他只好自己心理建设一番,不得已装出副喜出望外的样子跑向哥哥,风风火火的姿态与严予思毫无二致。
严予行不等他跑近,三两步迎上来一把抓住弟弟,嘴里凶巴巴数落着“没头没脑疯跑,总让人不省心,等下喘不过气又要哭鼻子了”
兄弟俩真真假假地彼此亲切拥抱过,严予行揪着肩膀将弟弟拉开一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又将人转过去半圈,连背后也查验过,见明面上并没什么伤痕,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大半,避开众人小声询问着“爸爸还有再为难你吗他打你了吗”
卓扬心里顿了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胡乱地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嘴里不住声嚷嚷“礼物呢礼物呢快把礼物给我”
严予行看着弟弟没心没肺的样子,无可奈何,抬手拨乱他蓬松的头发“等着怎么能少得了你的”
严耀钦在楼上看到严予行的车队开进来,没有动,只是默默点上了第二支烟,贪婪地吸着。大儿子短短一个月不到,就雷厉风行地与胡家谈妥了一应合作事项,本是好事,不知怎么,却完全生不出该有的欣慰之情。
抽完了烟,走出书房,严耀钦来到二楼的栏杆边,居高临下望向一楼大厅。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严予行对着卓扬那幅手足情深的亲昵景象。本来美好的画面,看在严耀钦眼里却说不出的别扭。这种感觉,就好像赛场上一路卖力奔跑、遥遥领先的选手,却眼睁睁看着冠军奖牌挂在了别人的脖子上,简直比刚刚结出的青橘子还要难以入口哪怕明知道那是假的。
严予行并未察觉出头顶的异样气息,他命人送上随身带回的箱子,里面是小飞侠的睡衣,毯子,钥匙扣,笔记本以及各色各样、五花八门的卡通用品。
面对这些虽然眼熟却没办法一一叫出名字的家伙,卓扬心里暗暗叫苦。勉强做出一副开心的样子,拿起把玩,爱不释手。
正在他艰难伪装之际,二楼传来低沉的男声“严予思,过来一趟。”
卓扬瞬间找到了离开的借口,赶紧抱起哥哥的大号礼物箱,往楼上跑。严予行抬头循声望去,见爸爸高大的身影伫立在上方,目光冷冷垂下,脸色纠结,嘴唇紧紧抿着。这表情对严予行来说有些陌生,说气愤,又不十分恰当,倒很像是一头被红布晃出了火气的公牛
、揩油风波
位于皇廷大道繁华地段的升悦酒店,在城中久负盛名。这座c字型宏大楼宇毗邻恒星小轮码头,拥有全里岛最开阔的海湾景观,俨然成了西区首屈一指的标志性建筑。而严耀钦正是升悦的大股东之一。
元旦前夜,酒店门外灯火璀璨,琳琅满目的豪车铺排开来,一眼望不到边。里岛商业协会正在此处举办周年庆典,衣冠楚楚的政商名流们齐聚一堂,把酒畅谈。商会举办这样大规模的活动,一方面,旨在构建出个平台,促使各行业之间互通有无、共某发展,另一方面,也要表彰本年度在经济与慈善等方面有着杰出贡献的商界人士。如今的风云人物严耀钦,自然也作为贵宾,受到了诚挚邀请。
隆重其事的红毯尽头,严家车队稳稳停靠。一应手持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们立刻蜂拥而至。
严予行单独从第一辆车上走了下来,看到媒体之中有几个熟面孔,随和地挥手打着招呼,之后恭敬候在原地。严耀钦偕同卓扬乘坐后面一辆车,下车之际,严耀钦依旧锲而不舍地向儿子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