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微妙的自嘲一般,反复哼唱着这两句,眼角慢慢地弯了起来,就像是露出了一点笑意一样。
他求的又是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谁也没再说话,温客行的哼唱渐渐轻下去了,张成岭抱着那随手折的树枝,像是抱着一把绝世好剑那样小心翼翼,已经歪在一边,睡着了,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往上翘着,眉头却死死地纠结在一起,不肯打开。
周子舒就爬起来,将外袍脱下来,轻轻地盖在他身上,然后低低地叹了口气,说道“令尊的秋明十八式,据说横行武林,你只教了他三招,我瞧着,没有一招是那十八式里的,可细想,那秋明十八式千变万化,却又都全出自这三招其中。温兄真是青出于蓝。”
温客行同样压低了声音,坦然道“他剑法肯定远不如我,不过他的医术,我也一窍不通,也就会包扎个伤口、知道伤风了要捂出一身汗来罢了。”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周子舒“他老人家的剑法你竟这样清楚,还知道些什么”
周子舒和他一起围坐在火堆旁,将领子拢起来,半只手缩进袖子里,指尖烤着火,慢慢地说道“江湖中有医毒不分、秘莫测的巫医谷,也有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医谷。听闻医谷并不以武功见长,却没人轻易招惹他们,令慈谷女侠乃是医谷谷主的关门弟子,年轻的时候,据说是蜀中第一美人,后来忽然传出消息说嫁人,也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
温客行闻言轻轻地笑起来,调侃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什么鸡毛蒜皮的破事都知道一天到晚没事干,竟打听这种事了吧”
周子舒也笑道“可不是么,就这点能耐了。”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温客行才低声说了一句“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许是因为他们身上有某种说不清明的相似,周子舒一听见他的歌声和叹息,就好像能明白些什么似的,便忍不住带着些安慰他的意思,轻声说了一句“令尊令慈,都是极少见的好人,仙眷侣,游弋江湖,随后又相携隐居,若是我能有这样的日子,真是明天就死了,也愿意了。”
温客行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好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夜晚太过宁静,他的色有些迷茫,低声地道“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他们,还有人说他们一声好。你说什么才算好人呢人又为什么要做好人呢”
周子舒才要说话,忽然听见张成岭那边有了一点动静,少年的呼吸一滞,随后频率就变了。周子舒没回头,也知道他又是做了噩梦,一时惊醒了。
张成岭也没言声,只是默默地窝在那里,抱着周子舒的外袍和那一棵破树枝,听着。
这么一来,周子舒本来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慎重地想了好一会,才不轻不重地说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然而大多数人也都是愿意当好人的,哪怕就真的不是好人,也会尽可能地装成好人的样子。”
他停顿了片刻,又接着道“至于为什么我想可能是因为只有你对别人好,打心眼里不愿意害人,做好事,别人才会对你好。只有做一个好人,你才会有朋友,有亲人,有爱人,才会有很多人愿意跟你在一起,愿意对你好。你想,若是一个人一辈子只有自己,随时随地总防备着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跟谁也不亲,跟谁也没感情,只能自己疼自己,那岂不是也太可怜了些当坏人,太苦了。”
温客行听得几乎呆住了,半晌,他才笑了笑,摇摇头。
周子舒没言声,只是往火堆里添着柴禾。温客行低下头,注视着一跳一跳的火苗,又摇了摇头,可是动作却越来越慢。
终于他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仰面躺了下去,面对着星辰灿烂的夜空,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几不可闻地说道“你说得有理阿絮,你说得很有道理。”
周子舒笑笑。
温客行又自语一般地问道“可恨之人是必有可怜之处么”
周子舒道“不错。”
温客行也不管他看得见看不见,径自点点头,随后一本正经地点评道“阿絮,我发现,就算你不是个美人,也越来越对我胃口啦。”
周子舒就知道他这是正经了没片刻光景,又要故态重萌,于是嘴角抽了一下,没理会他。
温客行便撑起一边的胳膊肘,笑盈盈地抬起脸看着周子舒,说道“我看你也不用羡慕那一对老头子和老太婆了,以后就跟着我吧,也能游弋江湖,相携隐居,还不用明天就死,我不介意跟你凑合凑合,你说呢”
周子舒面无表情地道“对不住,我介意,温兄你实在太高看我了。”
温客行就笑起来,然后在“美人你何苦遮着脸,哥哥我心焦意难掩”的猥琐小调里,欣赏着周子舒气得撅断了手上拨拉柴禾的木棍,还发作不得,只得装聋作哑的模样。缺德地将自己的快乐毫无负罪感地压在别人的愤怒之上,只觉心情畅快极了。
第二日一早,张成岭抱着周子舒的袍子过来,递给他,小声说道“谢谢师父。”
周子舒接过来披上,看了他一眼,道“走吧,回高家庄。”
张成岭脚步一顿,仍是默不作声地跟过来,活像个受气的童养媳。
温客行冷眼旁观,便安慰道“你师父已经决心要和天下英雄一路混在一起,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了,眼下就住在高家庄里头,你不如就跟在赵大侠身边,随时可以去找他。”
然后他又飞快地补充道“当然你也可以随时去找我。”
周子舒走在前头,闻言回头道“我几时说过要留下和这群人混在一起的”
温客行伸手蹭着自己的下巴,笑眯眯地问道“你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