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声音逐渐低沉。
他娓娓动人的说着他们的经历,既动之以情,又语带双关。他费尽心思要唤醒戚少商的记忆,而戚少商只能继续没心没肺地舞着手中的竹竿子。
顾惜朝这样骄傲的人,现在却像在乞求,乞求他熟悉的一个眼。戚少商比谁都不忍看到他受委屈,更何况让他受屈的是戚少商自己手中挥舞的竹竿子无法控制,霍霍地带上了劲风
“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顾惜朝一声厉喝,喝声中带着颤抖,在空旷的牢房中回响。
戚少商猛地咬紧牙关,龙涉虚的脚步声已到了转角处
顾惜朝踏前一步,缓缓举起右掌,戚少商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他要杀我。
九月初八
戚少商站着打了个盹,醒过来时感到外面似乎到了白天。鱼池子虽然幽深,但亦并非全无阳光,牢房内外的天顶上都有通风采光的小孔,不过绝对不容人的身体进出就是了。
昨晚被龙涉虚救了一命,让戚少商更加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李龄问个清楚。幸好,牢头们对药人毫无防备之心,连门锁也稀松的耷拉着。
鱼池子像个迷宫,戚少商转了半天竟然绕到了中庭,一帮武功高强的宗师级人马在表演炸石。戚少商看得无趣正想拐弯,却传来了一阵分外熟悉的脚步声。
顾惜朝站在转角的尽头,背着光,一双邃黑的眼睛幽幽地望着他,“大当家的,我带了些酒菜来,跟我来吧。”他柔声说完,转身便行,却把戚少商弄得希里糊涂。
经过昨晚,顾惜朝似乎已经确信自己成了药人,所以才想下手给他个痛快了断。可现在忽然又态度大变,还口口声声叫起了“大当家的”,难道看穿了他是装的这样感情好,还省去了给他详细交代
戚少商正思索间,顾惜朝见身后的人毫无反应,便回过头来严厉地喝了一声“跟我来”
啊看着那转过去的侧面藏不住的哀伤,戚少商这才醒悟原来他还是把他当药人了。可,特意拿酒菜给一个药人吃,他这是什么心态啊
前面的人,过了一夜似乎连腰身都消瘦了,走得不稳,摇风摆柳一般。戚少商忽然决定就这样继续装下去,什么目的什么心态,他也不明白。只是有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自从卷哥死后,他和顾惜朝就没有正常地说过两句话。山庙中,顾惜朝被雷劈得半死,他先是忙着救人,然后就忙着
不知不觉跟着顾惜朝走回了自己的牢房,戚少商呆呆地看着他变戏法似的由饭篮里拿出酒菜,摆好碗筷,然后拉过他按到椅子上。
“我发现,这一路打打杀杀下来,咱们竟然连顿饭都没坐在一起吃过。”顾惜朝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得戚少商心中一阵酸楚。
在另一边坐下,顾惜朝拿出筷子拨开鱼肚,往戚少商碗里夹了块腩肉,笑道“大当家看,这可有家常便饭的模样”
戚少商仍是低头垂着眼皮,只唯恐抬起了眼睛,这英雄泪就会流下来。
千里追杀,千里追杀,追杀了一千里,却原来他们连最渴望最基本的东西都没有得到。一开始就是他错了,他错以为顾惜朝要的只是才华得遇、成就功名,所以他一厢情愿地把连云寨塞了给他。然而,顾惜朝心里更想要的却是一个家,一个能让娇妻爱儿幸福生活,一个让他能够安身立命、享受天伦的家。是他一句“知音”,把他从此困在了两难的境地,不但一事无成,而且身败名裂,还逼得他亲手毁去拥有一个家的希望。
顾惜朝给他倒着酒,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英雄一入狱、天地也悲秋”,又说“大当家的,我还是愿意这样称呼你,可能已经习惯了吧”他说话时,依旧习惯地扬着眉,只是脸瘦削了,显得额上的眉骨更桀骜地突出了几分。
他并非小人,反而一身傲骨。他原本不过一介书生,读的是圣贤书,为的是家国天下。更多的时候,他像个不懂世事的孩子,为了想要的东西,机关算尽,义无反顾。说他狠辣说他卑鄙说他阴毒,不如说他是个天才的疯子。说是疯子,其实也只是个不遵循世间任何游戏规则的孩子。
但戚少商又该如何去面对这样的一个孩子六位寨主兄弟、红袍、毁诺城的女孩子、雷家庄的家眷、高鸡血、高风亮、威镖局、卷哥、铁手一笔笔的血债触目惊心
顾惜朝,你怎么还
戚少商猛地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留下顾惜朝碰空的手孤零零地高抬着。
顾惜朝错愕地看着,嘴巴无意识地张了张,脸上闪过怒、怨、悲、凄,情复杂到了极点。好半会儿,才慢慢地收回手,也一仰头灌下了酒。
“我问你三个问题。”顾惜朝的声音变得机械木然。戚少商仍是垂着眼,袖下拳头却在握紧,指甲深深陷入肉里,脑中一片混乱,死去的人和眼前的顾惜朝不断交错
“第一,你和顾惜朝在旗亭酒肆初次见面的时候,你是否真心把他当作朋友”
“是。”
他不单把他当作朋友,当作知音,更当作旗亭那个雨夜,濡湿的青衫上辗转呻吟的人,他额角流下的泪,辛中带咸
“第二,你和顾惜朝若是没有你死我活的仇恨,你会不会和他成为好朋友”
“会。”
即便是血海深仇,可若“你”死了,“我”又怎能独活
“第三,最后一个问题,你若是明天要死了,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见息红泪”
这句答得太快,戚少商说罢喉间一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纵然无心,他或者有意;他百般回护,他屡次纵容。他在他心里比自己的性命还重,偏偏伯仁却为他而死,渊壑般的血债越积越多,夜夜梦魇,卷哥淌着血泪声声指控,他却始终不肯放手。那样狠心待他,是为了报复么那抠在他心上的,又何尝不是挖在自己肉里报复,他在报复谁戚少商苦涩地自嘲着。
听到他的回答,顾惜朝“嘿”的笑了一声,反应却意外的冷淡,自顾自说了一通有的没的,说红泪,说晚晴,说傅宗书的阴谋,说傅宗书明天要如何如何来杀你
戚少商听得眉头紧皱,这哪里是和仇人说的话要让别人听见,铁定认为他是在通风报信。
“来,把这些都吃了,喝了”顾惜朝喝道。
一时相对无言。
戚少商默默地拿起碗筷。刚才顾惜朝给他夹的鱼肉有点冷了,入口却依然香甜肥美,是杜鹃醉鱼。
顾惜朝也不说话,提着酒壶一杯杯的牛饮,喝光了一小壶,又从菜篮里摸出了一大瓶。这次不再就着小杯喝,而是拿起酒壶就往嘴里倒。戚少商还来不及阻止,就看他被呛得咳了起来。
“咳咳咳”顾惜朝咳了几声,俯身就趴到了桌子上,脸枕着手,哼哼唧唧的不知在说什么,戚少商只听到了最后一句,“炮打灯,还是那个味,不过就看你和谁喝了”
那是戚少商说过的话,那时他和顾惜朝喝着酒,心里想的却是息红泪。而此刻从顾惜朝嘴里说出,却让他心上蓦地一痛那种痛,就像被细细的小锥钻着心肝,开始一点尖锐的疼痛,迅速地蔓延了整个心脏,然后到身体,然后所有动作都不再听从指挥。
戚少商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抱过趴在桌上摇摇欲坠的顾惜朝,凑到耳边温声哄道“惜朝,喝醉了,要睡就躺下好好睡”
“戚少商”顾惜朝猛地抬起头来大喝一声,把戚少商伸来搀扶的手也吓了回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