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职的操场和13中操场之间的护栏破了大洞,大家时常从这里钻来钻去,两个操场乱窜。四职的操场有一面是宽敞的看台,奔奔坐在最高那一级的角落里,不知道在看什么,听到余周周的呼唤,才偏过头笑了一下。
然后疼得龇牙咧嘴一番。
应该是受伤了。
“不去医务室看看嘛”余周周坐到他旁边。
“过两天就好了,用不着。”
“那谢谢你。”
奔奔微微笑了一下,“客气什么,应该的。”
余周周摇头,有些明知故问地说,“怎么会是应该的呢”
奔奔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问,“周周,之前我不理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尽管眼前的奔奔是陌生的,可是那种亲切感让余周周仍然在他面前保持着毫无顾忌,丝毫不需要遮盖喜悦粉饰悲伤。
如果你能够在某个人面前直言不讳,那么一定要珍惜他,因为在他面前,你是你自己。
“不是生气,是很难过。我觉得你变了,小时候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
奔奔歪头,“我的确都不记得了。”
“怎么会”余周周拽拽他的袖子,“你记不记得院子里有个总欺负人的又黑又高的大个子叫小海,还有月月,还有丹丹,还有我们总是一起去独臂大侠后院偷石料,翻一下午就为了收集一块好看的石头”
奔奔耸肩,“我真的没什么印象了。我印象里那个大院的人都长一个样。”
奔奔有些懒散无谓的口气让余周周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熄火了。
余周周抬起头,下午的阳光在奔奔毛茸茸的短发边缘勾勒出美好的金色轮廓,他嘴角的淤青也透出几分年轻而陌生的味道。她有些迷惑,自己清楚地记得眼前的人,却认不出他来。而他能认得自己,却不记得过去了。
可是奔奔突然补上一句,“我只记得你。”
“恩”
“你跟小时候一点变化都没有。和我想象中一样,变成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女孩子,”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所知道的,最好的女孩子。”
奔奔和余周周有同样的习惯,当他们真心想要夸奖谁的时候,总是词汇贫乏,只能不断地重复一个字,“好”。
你变成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女孩子。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你为什么不理我。这是只有小孩子才能问出来的话,不在乎自尊,不在乎姿态高低。随着他们越长越大,所有人都渐渐学会了保护自己,在别人疏远前先一步动身,在别人冷淡时加倍地漠然,在得不到的时候大声说,我根本就不想要啊。
奔奔伸手拉住了余周周的马尾辫,就像小时候一样。
“因为我会给你惹麻烦的。我不是好学生,你离我远点比较好。”
“你继续努力吧,继续像现在一样这么出色,或者变得更出色。我只要在远处看着就好了。你不知道我有多为你高兴,真的。”
余周周发现自己好像有哽咽的冲动。她摇摇头,连忙问了自认为很紧要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不做一个好学生呢”
奔奔很随意地回答,“因为做个坏学生比较简单啊。我为什么要做个好学生呢”
余周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做个好学生。这对于她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这是一个条准则,流淌在血液里。鱼从来不考虑自己为什么要逆流而上,不是吗
初夏的午后,就连沉默都暖洋洋的,时间好像倒流了十年。
很长时间过去了,奔奔才慢慢地说,“可能是可能是因为我讨厌我家的人吧。”
余周周这才想起她从一开始就应该询问的话。你爸爸还打你吗你的家在哪里你过得好吗
奔奔的那个酗酒成性的养父,在他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从工地的升降台上一头扎进了水泥池。
出殡的时候,连奔奔自己都想象不到,他竟然会哭。
更想象不到,秘的亲生父母竟然会出现。就好像一场梦,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就有了新的名字和家庭。老邻居都在背后啧啧做声议论着这个孩子有多么狗屎运,祖坟上冒了几许青烟所有人都忘了,其实这些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他只是归回了自家祖坟而已。
家里值钱的东西只有抽屉里面装钱的鞋盒。奔奔背着书包抱着纸盒子出现在亲生父母面前的时候,脸上被养父打伤的地方还没有痊愈。
在那个混乱的小学里面已经学会了怎么用拳头保护自己的奔奔偶尔冒出一句“妈的”都能把他那个大他两岁的哥哥吓一跳,喝汤的时候发出声音也会被他笑,奔奔举起拳头准备朝亲生哥哥挥过去的时候,他们有了第一次正式的家庭会议。
奔奔坚持不改户口。从滨海城市迁回省城的父母想要把他送进师大附中,也被他激烈地抗拒了。哥哥只会冷笑着说他白眼狼。
“周周,你为什么要回到13中来读书”
“我想我的原因跟你不一样。”
十三中是余周周的驿站,却是奔奔的归属感所在。
“先是拿我还感情债,之后又把我带回去改造成一个好孩子,好像我有多么脏多么恶劣似的,我凭什么要听他们的话我凭什么要乖乖地变成跟我那个哥哥一样的家伙”
奔奔就连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毫不激动。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身体里面一直有种坚定强韧的精力,可以让他熬过养父的打骂,也可以让他毫不动摇地拒绝亲生父母的改造。
“奔奔,你不可以永远这样。”
“那么我应该怎么样”奔奔微笑,“周周,你以后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人”
“很强大的人,很优秀很强大的人,可以让我妈妈过上好日子,”想了想,又补充道,“让所有我喜欢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尤其是你。
奔奔点头,“那很好。很像你应该有的理想。”
“你呢”余周周执着地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