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澜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赤兔胭脂兽认了主,他惊讶道“听闻赤兔胭脂兽最是忠义,一旦认主轻易不会背弃。前朝名将得一赤兔胭脂兽为坐骑,名将战死后,马儿不肯易主绝食殉葬。可这马儿若是将下奴当了主人,岂非浪费了大好天资”
于伯听了这话猛然回头再次打量了归澜几眼,脸上流露出几分欣喜和赞赏,难得夸赞了一句“看不出你还懂得一些道理典故。既然知道这些,你可千万别死,否则赤兔胭脂兽就活不长了。至于是否浪费,这事情谁也说不准,再不济,赤兔活着也还可以与其他良马配种。”
归澜叹息,赤兔胭脂兽原来是不够聪明有眼无珠,认了他这样的主人,怕是要白白浪费了一生,充其量当配种的马儿。看来他又欠了一笔债,又多了一个必须坚持活着的理由。
挨到车马院的时候,归澜其实已经感觉体力不支,却怕让于伯为难,就将一只手悄悄扣入身上翻卷的伤处,借着刺骨痛楚硬撑。
于伯带他从车马大院子拐进了一个小套院。这里修建了四五间整洁干净的马舍,不仅挡风遮雨,石槽内还堆放着充裕的上等草料,是专门供养府内名驹的地方。
归澜看见龙傲池的那匹乌云踏雪住了一个向阳的单间,正悠闲的啃着可口的草料晒着太阳,情极为惬意。另外三间马舍里的马儿虽然没有乌云踏雪那么有名,不过也是上等的良驹。
赤兔胭脂兽则被拴在最里面那间,如今马儿毛色暗淡,有气无力地卧在草堆上,扭着头故意不肯看面前石槽里美味的草料。
一个个穿着粗布青衣的姑娘,正拿了一把新鲜的嫩草在那里对着赤兔胭脂兽好言劝说道“赤兔乖,这草儿最是好吃,小雪想吃我都没给它,你就尝尝看吧。”
于伯笑道“阿无,你犯傻了赤兔只听它主子的话,不会搭理你的。”
阿无扭头,仿佛才刚发现于伯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人,她急忙用袖子遮掩面容。
归澜眼尖,虽然阿无忙着遮掩,他还是看到了她的容貌。
这个叫阿无的姑娘年岁不算小,估计有二十上下,个子比一般女子高挑一些,但这都不算什么,骇人的是她左脸上生有一大块乌青,仿佛阴阳脸,若是半夜走在路上让胆小的人撞见定会吓一大跳。即使大白天,也会让人看上一眼就会恐惧厌烦,不想再看第二眼,绝没有人愿意盯着这样一张面孔仔细打量。
阿无遮着脸绕到乌云踏雪那间马舍一角藏了起来,出声问道“大伯,这人是谁”
于伯愣了一下,捂着嘴干咳了几声,才顺了气,态度和蔼地回答道“阿无,这是赤兔胭脂兽认的主人。他来了,那马儿应该就服帖了。”
两人说话之时,赤兔胭脂兽也发现了归澜,它本来有些病恹恹的大眼睛里顿时散发出动人光芒,从草堆上腾身站起来,抖了抖毛发,不在乎锁链桎梏,向着马舍外边冲了出来。
归澜怕马儿被链子勒伤,紧走几步,抱住马儿的头,由着它亲昵地蹭着他,不在意被它碰疼了他的伤口,只觉得自己寒冷的身体被马儿的热情瞬间温暖,伤痛也仿佛轻减了几分。
马儿似是受了很大委屈低低呜咽,情满是依恋还有几分抱怨。归澜捋着它的鬃毛安慰道“你这傻马儿,怎么将我当了主人我不在,你就不会照顾自己了别耍性子了,快些吃草料。”
归澜一边说,一边从石槽里拿起一块豆饼,掰碎一小块放在嘴里尝了一下,味道还不错。当年在宫内他饿极了,有时也会去偷吃马料或泔水。他不禁生了几分羡慕,府里为马儿预备的吃食的确上乘而且好像不限份量,他盘算着如果以后每日都能抽空照顾马儿,他也就不愁没吃的了。
赤兔胭脂兽可能也是饿极了,看归澜吃,它也跟着吃,一尝之下就忍不住大口大口开始咀嚼。
归澜笑着轻拍马儿脊背,柔声哄道“马儿别噎着,没人与你抢吃的,你给我剩下几口就行。”
不知何时于伯已经悄悄离开,阿无好像也不再那么怕生,从刚才躲藏的地方探出头问道“喂,你怎么惦记着吃马料”
归澜这才想起马舍内不只是他一个,他也记得在大将军府他身份最为低贱,若是让人知道他偷吃马料,他会否又要挨罚他慌忙回身,伏跪在地,恳求道“姑娘,请不要告诉旁人,下奴偷吃马料的事情可好”
阿无却困惑地问道“你很饿么马料也是人能吃的东西么”
归澜卑微道“下奴是低贱奴隶,算不得人。还请姑娘高抬贵手,通融一二。”
“我叫阿无,是于伯的侄女,今天刚来府里,不懂规矩。但大将军说以后这里都归我管,看你的确可怜,我不告诉别人就是。”阿无语气中透出几分天真和仗义,又关切地说了一句,“我帮你拿些正经饭食吃吧。”
归澜心中感动,暗想这位阿无姑娘虽然貌丑,心地却难得如此善良。他却不敢再奢求旁人更多的怜悯同情,他怕受了惯了照顾上了瘾将来戒不掉,遭遇苦难的时候反而会更难过。于是他越发恭敬地推辞道“下奴之前就在偷懒,现在不做事又偷吃,实在有愧。阿无姑娘不必再给下奴吃的,有什么粗重的活尽管吩咐下奴做就好。”
阿无从柱子后面转出来,贴着乌云踏雪挡着自己的头脸,好像仍有几分紧张,下意识地抚摸着乌云踏雪的毛发。乌云踏雪并不排斥阿无,由着阿无抚摸它,它的表情里还带出几分受用和欢快模样。
阿无沉默片刻,才轻声质疑道“你伤成这样,站都站不稳也能做事么别添乱了,你先在边上歇着,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说话间,她终于是鼓起了勇气,从乌云踏雪身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