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想回答。负责内殿的内官出来,宣布天子召见。袁盎褪去履,解下自己随身的两柄长剑,搁上剑架后,跨入门槛进去就知道了。
待看清殿内情况,袁盎微微一怔,立刻行大礼参拜;边拜边在心里怪,皇太后怎么驾临宣室殿了往常窦太后有事,都是请天子去长乐宫商议的啊。
“将军免礼,”窦太后出人意料地在天子之前开了口“今邀公入宫,实乃为一天家内事。”
袁盎“太后,盎愿闻其详。”
出言回答的,不是太后,而是皇帝。天子不带任何感彩地说“陈午呃,堂邑侯陈午近多行不端,吾欲加以惩戒。”
的确是内事,怪不得没其他官员在场。袁盎向上行了个礼“上明言,不端者何”
“堂邑侯殴”说到这里,刘启皇帝突然语顿,片刻后,面不改色地继续“殴诸王。”
堂邑侯打皇子袁盎侧头,瞅瞅天子旁理直气壮的窦太后,彻底无语
虽然他袁盎现在是无官无职,进不了庙堂也入不了宫;但昨天宫里事实发生了什么,他还是清楚知道的这就是仕途多年、与人为善的好处。袁盎吞了口唾沫,问“陛下将奈何”
“重惩”这回又换成窦太后发言了。
瞧瞧天子毫无异色的脸,袁盎明白这对大汉第一母子已就此事达成了共识。深深吸口气,前任袁将军恭声道“盎不才,私以为不妥。”
窦太后的语调,比刚才冷了起码二十度“为之何”自窦皇后成为窦太后,敢在帝母面前说不的,实在罕见
袁盎“于国,诸王为尊,列侯为卑。”皇太后和天子,齐齐点头,称“是”。
袁盎“于私,姑夫为尊,子侄为卑。”窦太后和皇帝,一起皱眉,沉默;国母还低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袁盎装没听见,一躬身,朗朗“夫尊卑有序则天下和,以小过重惩堂邑侯,窃为陛下太后不取也”
天子有点迟疑,望向母亲“母后”
“陈午小儿,尚公主而多不敬,即令贬为庶人亦不为过。”窦太后冷肃之色,尽显。
然后,您就可以让您喜欢的大孙子陈须顶替他那个讨厌的亲爹,继承堂邑侯爵位就知道您老人家打这主意呢。袁盎垂着头,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咧嘴问题是,也得找个拿得出手的理由啊这殴打皇子的罪名,众目睽睽的,如何安得上
袁盎讲得实在“尚主不敬,薄惩即可否则,难以服众矣。”废掉爵位话,就太严重了。
“重重惩,何不可”窦太后不满,很不满就打算搞个冤狱了,又能怎么样
袁盎淡淡回答“堂封侯午少年得志,素骄,弗稍禁,以至此。”真心话,陈午这人实在谈不上坏。不过是自幼家里纵容惯了,长大娶到嫡公主又人人让着,于是做事欠考虑了些。
皇帝此时插话“亦何如”那又怎么样这个姐夫都不想要了,还顾忌那么多干嘛他的姐姐正值盛年貌美,大汉有的是俊美才郎,还怕找不到合适的
“今,暴摧折之。午为人刚,乍逢起伏,自死”袁盎停了片刻,接着说“陛下竟有杀姊夫之名,奈何”
天子纹丝不动。女婿是半子,不是真子杀兄弟,会在青史上留下恶名;姐夫妹夫的,弄死几个关系不大
袁盎看不见皇帝的脸色,但也猜得到天子的想法“况,上岂不怜长公主子乎”
“此言何出”天子挑眉,凉凉问“陈须得袭爵,何损”
“陛下太后,父不善终,而子袭父爵,可乎”袁盎挺直了腰背,大声问。
“”窦太后和天子同时愣住,仔细想想,这样的做法的确有可争议之处。
“受之,有亏孝道;不受,有负天恩。”袁盎叹口气“届其时,诸公之闻,市井之议,公子须如何自处人言可畏呀,陛下,太后”
窦太后和皇帝心一沉这些舆论如果哄起来,几方面的压力,可真够陈须受的。可别好事办成坏事
“若除国,须另封,何如”天子提出另一个方案。废除堂邑侯爵位,摆脱掉陈午,然后给长公主的孩子们另行封侯操作上虽然麻烦些,但可行。
“陛下,太后呀”袁盎悠悠长叹,向大汉帝国的两位实际统治者深施一礼“岂不闻吴太伯故事乎”
“吴太伯”窦太后读书不多,对古代典故知道得更少。天子则面色凝重,陷入了沉思。
袁盎“启禀太后吴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于是太佰﹑仲雍二人乃礶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以避季历。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
讲到这里,窦太后想起来一点“昌,周文王”
“然,”袁盎颔首“太伯之礶荆蛮,自号句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余家,立为吴太伯。 ”
“吴太伯之流芳百世者,其当立而三让,尽孝行悌,深明大义也”袁盎凛然伫立,义正,词严“古之贤者,伯夷叔齐之忠孝,延陵季子之仁心。王教德化,上与太后不可不察也。”
窦太后还在那里琢磨伯夷、叔齐、季子这三个是怎么回事,天子已长叹一声,向母亲进言“母后,欲投鼠而忌玉器势不可为,势不可为也”
皇家可以依仗权势,却不能毫无顾忌地为所欲为。吴太伯,仲雍,伯夷,叔齐,季子这些人,都是大孝大德的先贤,也是大汉立国以来一直着重表彰的典范。在这样的社会风气和道德标准面前,要把侄子们和陈午撇清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