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撩袍走过去,口中轻道“多谢。”便提桶进了帐中。
帐中间地上铺着盐硝牛皮,约莫有两张案台那么大,狄风正伏身于上,手中执笔,飞快地画着什么。
宁墨站在一侧,等了一会儿,见他无意开口,便笑道“狄将军,在下给你送药来了。”
狄风头手中动作停了一下,低声道“我不需进药。”然后抬头,朝宁墨这边看了一眼,重又盯着眼前未成之图,声音转冰,“宁太医若是无事便少走动些,这营中诸道均是泥泞不堪,万一污了宁太医的素衫白袍,可要如何是好。”
宁墨先前带着笑意的嘴角略垂,将手中温桶放下,没有开口。
狄风扔了手中的笔,起身,也不看他,直往里面走去,“军心已稳,瘴疫亦平,宁太医打算何时归京”
卷二 一则以欢,一则以喜 欢喜四十四重写
因对前作不满,重写了后面两千多字,抱歉大家再看一下吧
营中上下,人人都称他宁殿中,惟有狄风从不改口,仍然唤他作宁太医。
是从骨子里面排斥他,亦是怨那纸婚诏,嫌恶这个称谓。
宁墨将药碗从桶中拿出来,面上色暗了些,声音也转冰,“千里之外,皇上枕卧不休,日夜挂念将军及麾下众将士,又独赐将军御用银盒药。将军不顾自己可以,但不能不体恤她的用心罢”
狄风闻言,身子僵住,而后慢慢转过来,望向他,终是与他目光相接。
他不体恤她的用心
这人懂什么,又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普天之下,十三年间,还有何人能比他更懂她,更体恤她
舍尊谓而不用,于他面前,直直道出她这个字
是想在他面前炫耀,还是想告诉他,从此之后他就再也算不得她的什么人了
狄风眼眸愈来愈黑,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憋闷之情瞬时转为满腔怒火,盯住宁墨,拼命抑住怒意,半晌才道“你,知她甚少。“
咬着牙道出的五个字,却似用尽了浑身之气,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宁墨眼波平止,丝毫不起波澜,端了银碗朝狄风走近几步,“也许不及你。只不过,往后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我。”他垂眼,却轻轻挑眉,低笑出声,“年年月月,总有一日,我会比你知她更多。”
狄风闻言,心上似被人用重锤砸了一记,手一把扶上身侧案边,身子半斜,半天才撑住心,“你滚。”
眼前白衫不退反进,就见宁墨将手中银碗递至他胸前,“狄将军何必如此,南岵事平之后,皇上还望于婚典上看见将军。”
狄风整个人都硬了,僵了片刻,一把接过那药碗,抬眼看着宁墨,手往外一偏,将碗中之药猛地泼了出去。
暗纹素袍,染了一片乌。
墨白相映,如冰炭不容。
宁墨站定,衣襟下全湿,药汁渗过外袍中衣,烫在他胸前,热辣辣的,如同千针相刺一般。
他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眼中有血丝裂出,面上也再无往日平静之色,一开口,声音也是哑,“待将军回京之后,在下定当为将军好生接风。”
语中带怒含恨,说罢,甩袍便要离去。
却不料狄风在他身后稳稳道“我不会回京。”
宁墨停下,回身看向他,怒色满面。
狄风黑眸微闪,看了他半晌,才低声道“求请领军长驻此地的折子,我已着人送去京中了。”
宁墨口稍开,眉毛高挑,面上尽是不信之色,“你”
狄风却不再开口,撇过脸,走到帐中牛皮前,慢慢屈膝伏地,拾起先前扔下的笔,重又过了清水蘸墨,一丝不苟地描画起来。
地上那展阔牛皮之上,画的正是秦山以西逐州地貌,狄风多日来遣人四下勘访,欲要重绘邰涗疆界。
宁墨看着他,怔了许久,才猛然开口道“她绝无可能会允你之请。”
狄风不抬头,又是良久,才低声答道“她会。”低眼,攥拳,半天才又道“除了我,眼下再无旁人敢领军留此。我清楚,她亦明白。于国事上,她是明君。”
宁墨默然,心中略转,便知他所言何意。
此次瘴疫恐摄人心,朝中诸将没有一人肯甘心率军来此地驻防,若非大将重臣,怕是稳不住这十几万大军军心。
再,十日前邺齐军于阳州大败南岵齐王,而后寿州又降,本以为贺喜会趁势领军直上,取南岵京北诸州,却不料他按兵不进,留朱雄率十二万大军,总衔所占南岵诸地一切军防事务,自己领三万亲军归京,五日前抵邺齐燕平后,再无动静。
贺喜多年来行事从不循例,谁也不知他此举何意;外加中宛援兵已下,四国大军分于南岵三面而驻,战势瞬息万变,若非稳沉名将,怕是应付不了将来急变。
种种之事,说来算去,也只有狄风能负此任,领军驻守于秦山以西。
宁墨心中既已明了,火气渐渐消了些,只是看着狄风,却不知能开口说什么。
狄风心中对英欢如何,他又怎会不知,只是没想到狄风竟真能尽忠若此,事事以国为先,以她为尊全然不顾自己将来会面临怎样的苦境。
二人皆默,帐中空气似是凝住不动,喘息愈难。
各有各的执拗,各有各的自傲,心系于一人,却行背于两端。
帐外风起,秋至天渐凉,远处士兵嘈杂喧哗声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