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识途跟随一队长工,沿着石阶攀上山丘,想到近处一探究竟。
以暮色为掩护,他很快便来到铸剑阁前方的空地上。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江景天身后,驼着腰,垂着头,像一根被压垮的稻杆。
那人正是锦姨。
锦姨正向家主汇报状况,城里的几处分号被勒令歇业,长工联合抗议,矿料的订单被无端延期……诸如此类,以琐事为主,江景天骂骂咧咧地应着,提出的对策乏善可陈。赵识途听了一会儿,感到索然,便转身离去。
他刚刚回到山脚,便看到锦姨从台阶上走下,经过他身边。他低低出声,想叫住对方,可锦姨色焦虑,步履匆忙,全然没有注意到他。
他的视线一路追着对方,发现锦姨并没有回到前院,而是沿着山脚边的小路转弯,往人烟稀少的后山走去,身影很快隐没在昏暗中。
赵识途心下怪,这么晚了,她到后山去做什么?会不会遇到危险?
想到这里,他便也离开人群,快步跟了上去。
第41章画地取雄名(六)
锦姨走了很久,步伐依旧很快。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在山路上疾走并不困难,但一个年近半旬的妇人走得如此之急,就不是寻常事了。
夜色昏黑,她的脚步踉跄,几次险些踩空。山路并不陡峭,使她动摇的只可能是她的心,内心摇摆不定,脚下才会不稳。
赵识途不动声色地跟着她,一路往后山绕去,在藏剑阁几乎被完全遮住的时候,她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这里,江府的灯火已经全然看不见了,只有铸炉的火光尚且依稀可见,像豆大的灯花似的,悬在漆黑的背景下。
荒郊野外,路边矗着一颗歪脖柳树,枝桠凌乱地伸向高空,残叶在风中瑟瑟发抖。
树下有一团黑黝黝的影子,仔细看去,竟是一个人,罩在深色衣衫里,只把脸露在外面,脸色被夜色衬的分外惨白。但赵识途还是认出了这张脸,这人并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而是白昼里在江府门前挑担卖茶的伙计。
卖茶伙计站在阴森的歪脖树下,却比站在闹市街边还要从容,他的肩上也没有挑茶,而是挑了一把刀。
他白昼里卖茶汤,晚上卖的却是其他的东西,比茶汤要危险得多,当然价钱也高得多。
这样的人在江湖里并不罕见,赵识途虽然感到有些意外,却并不惊讶,真正令他惊讶的是另一件事——为什么锦娘会在这种地方,和这类人见面。
锦娘还是那个锦娘,并没有变成另一副模样,只不过脸色比方才更差了,秋风中,她的额头上竟然有汗,冷汗。
她从腰间解下一只包裹,用哆哆嗦嗦的手指解开系带,醒目的淡光从袋子里泄出,和刀刃那种冷冽的光亮不同,要更柔和一些。袋子里所装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银子没有一锭是整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碎块,锦娘积攒了很久,才攒出这么一包银子。
她把银子全部交给对方,只换来了一件东西,一块又暗又旧的木牌。
赵识途纵步挪到歪脖树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他必须看一看木牌上的名堂,如何值得锦娘用全部家当来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