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带着殷日的内丹回到观天观。
他是个古板而无趣的人,居所在观天观北面最高的那个悬崖上,前后无路,非大法力不能至。因此,送礼的人进不了门,寻仇的人寻不着路,十分清静 。
玄清曾在观中授课言道:急于求成、三心二意,必有恶报。
他自己就绝不贪图效率,四十多岁才筑基,刚入门时被师长们评为“愚钝”。数百年后,同门中天资比他好、修炼比他快的师兄弟都步入瓶颈,只有他,厚积薄发,修炼速度不曾不减,极其稳重。
但玄清不讨厌殷日。殷日善于惑人心,自己却是心智坚韧之辈,若非此妖跟脚不足,玄清甚至动过将他收归门下的念头。
所以当他发现春蛇内丹中尚存一丝魂,手几次放在内丹上,终究没忍心将其抹去。
他把内丹收进丹田温养,怀着十分坦荡的心思。
春蛇擅诱,若早知自己还能在内丹中留下一线生机,殷日绝不会把自己的内丹交给玄清——只要敢把他的内丹放进丹田的那人有一丝贪欲,他何愁没有复活之机?
可玄清,暂且无机可乘。
之所以说暂且,原因很简单,妖欲得道需先学做人,人要得道,也需先入魔。先有心魔,方能破心魔。
殷日在玄清丹田中等了数十年,还没等到心魔,先等到一条龙 。
观天观上空阴云密布,不过片刻,已是漆黑如墨,不见天日。却有两盏金中带红的硕大灯笼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接着,万道雷电横空霹下!
观天观守山大阵闪烁几下,轰然碎开,大阵阵基附近数名弟子当场身亡。
电光掩映间,但见天上那妖物型如长蛇,身批黑鳞,腹下四爪,兽首无角,此时颔首直望向观天观老道所在,充满威严道:“玄清老道,交出殷日内丹,饶你不死!”
蛟龙现世,好大的威风。
黑云压山,暴雨倾盆,观天观的小道士们一个个被龙威压弯了脊梁,发鬓歪斜、衣衫湿透,只会瞪大眼睛看着空中张牙舞爪的无角龙和自己祖师,簌簌发抖。
整个观天观,只有三人站着——玄清,玄清的大弟子合山、三弟子合雾,以及客卿唐凯。
唐凯站着,只因他已死了。
他专精阵法,观天观初立时,便是以他的父亲为阵眼,建立护山大阵。方才一阵电闪雷鸣,大阵破碎,他同时殒命。
玄清挥手将唐凯的尸体招来,交给合山道:“好生安葬。”
这是将合山支开了,怕斗法中有个闪失,无人继承观天观正统。
殷晓龙所化蛟龙通体黝黑,龙爪若有若无遮住腹部,从后颈一直蔓延到尾部的鳍色泽青红流转,瞳孔已非蛇类竖瞳,金黄的兽瞳威风凛凛,目光所至,饶是玄清都忍不住微微挺起胸膛,似与那威压抗衡。
玄清厉声喝道:“你承天地水灵福泽而生,如此枉害人命,不怕天地雷劫吗?”
生来福泽越大,为恶报应越大,可殷晓龙不在乎,他昂起蛇头,冷笑道:“我活我的,天道也别想指手画脚!”
他龙尾一摆,就作势向观天观扫去。观天观千年古观,周围还有无数被龙威压得动弹不得的修士,他不信玄清会不为所动,厉声威胁道:“把殷日内丹还我!”
玄清两道卧蚕也似的浓眉微微皱起,手中拂尘轻轻在龙尾上一碰,人与龙尾一同震开,沉声道:“尊驾是决意与观天观为敌了?”
两人轻轻一触,已知彼此修为深浅。
玄清化巅峰修为,较之殷日全盛之时尤胜,殷晓龙刚刚达到化,腹中还怀有蛇蛋,哪里是他的对手?
蛟龙本就脾性暴躁,此刻心中更是悲愤异常,只觉都是自己任性离开荷花宗,才让道侣被人暗算而亡。
他索性放开遮掩肚子的龙爪,摆出拼死一战的姿态。黑蛟昂首长啸,龙目猩红。
观天观灵力为他所引,疯狂向他的内丹周围聚拢:“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自爆,你的观天观也别想幸存!识相的就把殷日内丹还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玄清握紧了拂尘,目光扫过遍地狼藉的观天观弟子。若是几个月前,他境界圆满,完全能在自爆瞬间击杀蛟龙,但今日不知为何心魔蠢动,毫无把握。
倒在地上的二弟子合忧修为不及师兄师弟,却最是机灵乖觉,勉力提醒道:“殷日为陈狮所害,师傅不必承下这段因果。”
好一个交出内丹而不损观天观和玄清真人名头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