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慕家几代单传,血脉稀薄。二十余年之前,北狄犯边,慕家最后一位定远王慕戈战死沙场,风雨飘摇之际,其义子慕越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却在平定疆域后不幸伤逝;不久之后,慕戈留下的唯一血脉青鸾郡主也悄然病亡——百年世家,一门忠烈,至此断绝。
窗外风雨之声大作,顾寒舟拥着单薄被褥,躺在床榻上思绪纷乱如麻,一时想着慕家儿郎传说中的风采无双,一时想着电光闪动时瞥见的断壁残垣,一时又想着自登科之后自己的种种遭遇……头脑沉沉一片,不久之后就点点阖上双眼,昏昏睡去。
第二日他迟迟未起,一个仆从进去一探,慌慌张张让众人来看——原来他不知何时发起了热,此刻已烧得人事不知,病势十分凶险。
皇帝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时,众仆从正围着顾寒舟团团乱转。
见圣驾到来,仆从皆是大惊失色,扑通跪了一地,都将头埋得低低,心下惴惴不安。
玄麟卫指挥使常东山被紧急宣召,跪在前头,额上背上全是冷汗。皇帝俯身喂了顾寒舟一粒吊命丹药,回头瞥他一眼,冷声道:“常东山,这就是你说的‘玄麟卫训练有素,绝无差错’?!”
作为玄麟卫首领,常东山之名能使百官惊惶、止小儿夜哭。然而此刻面对帝王的盛怒,他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背着手,让那精通医术的仆从将诊脉结果报上,那仆从颤着音调,道:“顾大人这是……阴寒入体,饥乏交迫……”
皇帝“啪”的一声将桌上茶盏一摔,怒道:“好个饥乏交迫!这里谁是管事的,说说这几日,你们都是怎幺‘照顾’的?!”
那充作管家的仆从哆哆嗦嗦越众而出,在地上重重叩首,将这些日子以来众人的作为细细禀告,不敢有丝毫隐瞒。
常东山听着他带着畏惧的语音,心下暗悔:当初他以为顾寒舟惹了皇帝厌弃,皇帝朝玄麟卫要人看守此人实在是大材小用,因此只派了十几个庸才和刺头,这些人也是架子大得很,竟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唯二得用些的就是红桃绿柳,但是昨日这两人已被调开到别处做事……本以为不过是小事,谁知顾寒舟这一病,皇帝气怒至此,他才恍然:不管皇帝如何下手折磨,此人毕竟在皇帝心中是不一样的。
至于究竟如何不一样,恐怕皇帝自己都说不清楚。
“常东山,这些人你自己领回去!”皇帝转动着手上扳指,沉声道,“些许小事都做不好,让他们重回‘饮血堂’受训罢!至于那两个侍女……到底做了些事,罢了,按律到刑堂领罚后即可。”
此言一出,被点名的假仆从——玄麟卫们都是面如土色,连连求饶。即使刑堂责罚之法甚是严峻,他们却都对红桃绿柳惊羡有加——那‘饮血堂’何止残酷百倍,再回去训练,或许被吞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地上跪满一众瑟瑟发抖的玄麟卫,磕头求饶之声不绝于耳,皇帝却铁石心肠地命人将他们拖下去。那个精通医术的仆从也未幸免,皇帝命召来的医士重新替顾寒舟诊脉开方,下去煎药。
顾寒舟双目紧闭,烧得满面通红。皇帝挥退众人,解开他衣衫,用浸了冷水的布巾在他身上不断擦拭,给他降温。
褪去亵裤时,见他两腿跪得青紫一片,肿胀不堪,皇帝动作一顿,眼底闪过复杂色,手上更是放轻了许多。
擦过一遍,皇帝取出药盒,将药膏抹在他伤处,亲自为他按揉。
顾寒舟睡得昏昏沉沉,丝毫未曾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替他盖上薄被,走到门口催道:“药汤还未好?”守在门口的医士迎着皇帝冷厉目光,强自镇定地应道:“时辰未足。”
皇帝回望病榻上的顾寒舟,面上难掩焦躁。在室内胡乱踱着步子,走到案几之前,他一眼瞥见压在镇纸下的奏本,踌躇片刻,方才抽出翻阅。
室内一片安静,不时传来纸页翻动之声。皇帝看了一遍,忍不住又从头细读。良久,他怔怔抬起头,望着顾寒舟的方向出。
眼前浮现状元楼上少年明亮的笑容,和病榻上憔悴消瘦的脸庞叠在一处,皇帝抓住奏本的手不由得收紧,朝窗外枯木那头望了一眼,脸上色变幻不定。
看”#*好看的′小说就来.or明明仇深似海,恨意入骨,这般的才华心性,却又让他……让他……
皇帝情不自禁上前两步,恰在此时,门扉被轻轻叩响,捧着药碗的医士恭敬候命。皇帝喊了声“进来罢”,面上重又恢复成冷峻模样,仿佛一具不苟言笑的寒铁铸像。
注:引自《西江月》(宋)辛弃疾题跋《晋太傅谢公像赞》(明)商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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