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领旨之后,相互道了个贺,又各自还家去了。顾寒舟身上隐痛未尽,慢慢走在街头,见市集兴盛,人声喧闹,一时反倒生出萧瑟之感。
他明白陈晋飞、刘同虽未说出口,却无不对自己的官职艳羡至极,以为作为天子近臣的“中书舍人”乃是通天大道,可他自家人知自家事,皇帝授他此职,必定是因为……方便对他的折磨。
顾寒舟苦笑一声,想到当日惨痛,心中犹存惊惶,但皇帝的手段他避无可避,只好凭心中一口气硬撑过去——连他自己也不知能熬到何时。
一面想着,一面信步前行。他忽然站定,感觉周围有些熟悉。一抬头,才发现已来到与皇帝初见的状元楼下。
临街酒楼林立,绣旗招展,而状元楼坐落于最醒目之处,雕檐映日,画栋飞云,其内唱乐喧天,丝竹聒耳,又有文人雅士聚会宴饮,一派诗酒风流,繁华盛景。
顾寒舟仰头望向三楼一角,那处轩窗紧闭,帘幕低垂,正是从前他与皇帝欢饮畅谈之处。
当日酒酣兴起,两人无话不谈,字字句句仿佛都还回荡耳边,谁知转眼已物是人非。
顾寒舟不欲多留,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迈步朝街道另一头走去。
却不知在他转身后,那扇紧闭的窗扉被推开一角,皇帝沉峻的脸掩在阴影里,目光穿过帘幕的缝隙,死死钉在他单薄的背影之上。
……
翌日。
刚踏入宫门,皇帝身边的内侍便迎上来,皮笑肉不笑地道:“顾大人,请随奴来罢。”
皇帝处理政务、召见臣子时常处垂拱殿之中,内侍领着顾寒舟来到邻近的偏殿,替他将大门推开,躬身示意他入内。
一进门,顾寒舟便见一封封诏书、诰命、册表、玉牒等文书积在案上,堆叠如山,一眼看过去竟有摇摇欲坠之感。
内侍也不看他,虚虚行了个礼,道:“您的位置在那儿。陛下有命,让您先把从前的文书都读过,熟悉之后再说。”
顾寒舟朝他所指方向一看,矮脚的桌案前空空如也,莫说寻常凳椅,便是连供人跪坐的竹席也无。
内侍似是知他疑问,清咳一声,指着坚实的砖石地面,对顾寒舟道:“顾大人,陛下吩咐了,说您既然骨头这幺硬,什幺苦都吃得,那平日做事时便撤了椅子,跪在地上醒醒罢。”
顾寒舟袖中双手握紧,本就冷淡的面色更沉了几分。内侍见他不动,催促道:“顾大人,请了!”转身让小黄门去记了漏壶的时刻,又捧了一条藤鞭过来,道,“陛下赐下此物,让奴守着您,每过一个时辰才允您起来走动一刻钟,您可别逼奴现在就动手——”
顾寒舟瞥他一眼,目光在层层叠叠的书册上转了转,终于还是将袍摆一撩,直挺挺地跪在案前。
内侍抄着藤鞭走到他身侧,喋喋不休地提醒他不可懈怠,顾寒舟也不理会他,伸手翻开最上方的一册诏书,兀自读了起来。
与此同时,垂拱殿中的皇帝也正展开一本奏章,一目十行地扫过。阅至一半,他抬头问身边内侍:“顾寒舟可到了,乖乖地跪着?”见内侍点头,皇帝嗤笑一声,道:“跪着就好。朕倒要看看,他的骨头究竟能硬到什幺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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