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舟笑了笑,拱手道,“还是被重晖兄看穿了——今日小弟访的乃是城东的煎饼何二,歪柳树巷的鱼羹宋嫂,平安坊中的姜虾莫七郎……”都是些颇有声名的小吃摊主,他不禁失笑,却听顾寒舟半点不惭愧,还振振有词辩称,“圣人云,‘治大国若烹小鲜’,小弟闻圣人教诲,‘治大国’之事力有未逮,寻访善‘烹小鲜’之人讨教却是方便。幸而此番躬身践行,感触良多。”说着又旁征博引起来,明明一开始只是狡辩,却渐渐将些许饮食小事引申至国计民生,侃侃而谈间,其中不少观点倒教他眼前一亮。
他忍不住考较顾寒舟几句,见他虽偶有调笑,言辞却认真踏实,不似一般年轻举子般喜好卖弄言之无物,便愈加觉得这少年头脑灵慧才识过人,不由得见猎心喜,将他邀上状元楼三楼。顾寒舟初时还有些推辞,等他说可以让店家奉上珍藏的椰子酒,那双眼睛立即就变得璀璨如星。
那日两人聊得投机,开怀畅饮,无所不谈。后来有些东西他都已不大记得了,只记得顾寒舟脸上的明朗笑容,想想便让他心口微暖。
分手时虽依依惜别,但一想到如无意外便能在殿试时再见,今后还可日日相对,他心中说不出的欢欣雀跃。
然而世事无常。
三日之后,本已南下剿匪的楚王跑死了五匹骏马,星夜兼程疾驰入京,带来了“那个人”的消息。
——这消息先帝等了十年,殷殷期盼,直至死不瞑目;他和弟弟们又等了十年,仇恨入骨从未消减。午夜梦回,他无数次想过待寻回“那个人”,该用何等酷刑慢慢款待,也好让其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滋味。
因而他脸色阴沉,听楚王一字一句将“那个人”的情况细细说来时,心中还在盘算该从哪处下手更好。直到听楚王说,“那个人”流落民间之后与他人成了婚,还有个孩子,取名叫“顾寒舟”……
手中杯盏“砰”的一声跌落,他急声追问道:哪个顾,哪个寒,哪个舟?!
楚王冷笑道:“鹰视狼顾”的顾,“噤若寒蝉”的寒,“逆水行舟”的舟——江南会元,顾寒舟!
他颓然长叹,在殿内呆坐一夜。黎明时分,终于将纠结与不忍尽数散去,心中寒凉如冰,面上沉凝如铁。
……
楚王毕竟是悄悄潜回,不能久留京中。他临行前进宫与皇帝辞别,大咧咧地推门而入,正撞见皇帝坐在昏迷的顾寒舟床榻之前,取了帕子亲自为他擦去额上汗水,不由得陡然一惊,直呼出声道:“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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