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也太没良心了,刺多的位子,你坐不惯,我就坐得惯你说的对,无趣极了。当太子无趣,当皇帝也没什么意思。”
咏棋一惊,压低声道,“咏善,隔墙有耳,说话小心。”
房里蓦地沉默下来后,脚步声传了过来。
常得富取了温水回来,“殿下,温水来了。”
咏善命他把水放下,打发了他出去,房里有剩下两人。
谁都没吭声。
咏棋扭了净巾,小心地帮咏善擦拭伤口旁的肌肤,弄干净了,打开药盒,沾了一点在指尖,轻轻帮咏善一点一点地涂着。
咏善抬着眼帘瞅他,瞅了许久,才低声试探着又唤了一声,“哥哥。”
“嗯”
“当皇帝是个苦活,每天起早摸黑的就是奏折和三宫六院。和哥哥你在一起,恐怕,是我这辈子惟一的快活了。”
咏棋愣了半晌,才低声斥道,“你现在也学会胡说八道了,我们是兄弟”
咏善一把抓了他帮自己擦药的手腕,盯着他磨牙道,“我这样的性子,从来就是个倔死不回头的脾气。事到如今,哥哥心里要是还没有我,我就再没有什么盼头了。”
这话把咏棋听得心惊胆战,连手都忘了缩回来。
两人一站一坐,僵成两个泥塑似的,目光直直地撞在一起。
半天,咏棋倒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别开了目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咏善慑人的目光终于消失。
他撇了撇唇,答非所问地吐了一句,“我累昏头了,这场雪真大。王太傅该到了,哥哥,我们读书去吧。”
两人到了静心斋,老太傅王景桥也是刚到。
大雪天坐暖轿,毕竟不如家里暖和,他上了年纪,自然比青春年少的皇子们怕冷,正在屋里头靠着暖炉搓手,喝送上来的滚茶,看见两位皇子携手来了,才重新端起太傅的架子,矜持地坐直了身子。
咏善和咏棋入了座,就开始讲课了。
“今天,咳咳,还是说一下上次没讲完的逍遥游,嗯咏善殿下,你有话说”
咏善在座中点了点头,微笑着问,“太傅是极精通老庄的。能不能今天暂不说逍遥游,老庄本里,前面有一章,里头的一句话,学生看了好久都不明白,想请太傅先给我讲讲那个。”
“哦哪一章哪一句啊”王景桥搁了书问。
咏棋也好地转头头看着咏善。
咏善从容道,“就是那句,圣人不仁。”
王景桥了然似的,轻轻“哦”了一句,“原来是这个。”慢吞吞地移动目光,找到了坐在一旁的咏棋,“咏棋殿下,这一句,你过去也该学过吧”
咏棋恭谨地站起来,垂手答道,“是的。学生从前跟着雷太傅,略听过一点。”
“嗯,那就请咏棋殿下,咳,给咏善殿下讲一讲这句吧。”
咏棋一怔,别过眼睛去和咏善对了一眼。
圣人不任,是他随意从老庄里面挑出来的一句,写成字给咏善当彩头的。也不知道咏善为什么这么不痛快。
到现在还为这个生气
“是。”咏棋清了清嗓子,转过半边身子,对着咏善,缓缓地用他悦耳的声音阐道,“圣人不仁中的仁,是指偏私之爱,未曾放眼大局,做到天下为公,那是小仁。圣人的不仁,让众生放手而为,各有生死,各安天命,不拘束,不偏颇,这种不仁,其实正是最大的仁爱。所以,圣人不仁,并且说圣人无情。只是因为太过有情,反而看似无情了。”
侃侃说完,看看咏善,又回头看看太傅。
王景桥眯着昏花老眼,似乎挺满意,点头道,“殿下请坐,雷淘武也是博学之人,老庄之道,讲得有几分见地。”又问咏善,“咏善殿下,这一句,大概都明白了吗”
咏善却掀着唇角,笑了一下,态度恭敬地道,“咏棋哥哥说得再好,毕竟年轻,怎么比得上太傅的年岁见识学生斗胆,请太傅再按照自己的意思讲一讲这句。”
他如此执著于“圣人不仁”,咏棋都怪起来,不禁瞅着他打量。
咏善的目光,却软绵绵的钉子似的,锲而不舍,只深深看入老太傅不见底的眼里去。
王景桥老脸皱了皱,一脸高深莫测,似喜非喜,又啜了一口茶,才矜持庄重地慢慢开口,“越高深的道理,越要往浅处讲。咏善殿下问得好,圣人不仁,到底该怎么解。这句话,古今有多少个聪明人,就有多少种解法。要我自己说,就是四个字。”
咏善眸光霍地一掠,沉声问,“哪四个字”
“物竞天择。”
干巴巴的四个字,里面藏了沉甸甸的石头似的,王景桥平复无的语气,不知为何,竟能给人心上压了一块重铁似的感觉。
连咏棋这个懵懂旁听的,也无端心头一沉,疑惑地打量起面前这个老态龙钟的太傅来。
咏善默然,又清楚缓慢地问,“请太傅把物竞天择这四个字,再讲一讲。”
“讲不得。”王景桥苦笑道,“已经讲到最明白了,实在不能再浅了。”
他摆了摆手,动作迟缓地摸索着扶手,从椅上起来,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林子里面猛兽多啊,林中虎为王,可谁见过护着兔子的老虎呢护着兔子,老虎要对付豺狼狮子,就会比往常顾虑上十倍,危险万分。物竞天择,圣人不仁,不是不疼兔子,他是怕老虎和兔子都活不成啊。唉,天太冷,老臣身子骨熬不住了,今日告个假,请两位殿下容老臣早退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