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脸被烛光印出一圈晕红,却仍带着一丝萧杀果断。
虽然一字没说,连个怒容也没有,却更让人心惊胆战。
常得富心脏狂跳起来,明明没做什么,竟也无由来地一阵心虚,膝盖一软,无声无息就跪了下去,等着咏善发落。
咏善好像压根就不知道他在跟前,定定坐着,看了大半个时辰的奏折。
常得富大冬天跪在打磨得透亮的砖地上,冷得几乎快僵成一团,才听见咏善心不在焉地问,“今天给淑妃娘娘请安了”
“呃是是小的”
“说了些什么。”
常得富心都差点跳出嗓子,赶紧解释,“轿子路过,小的不敢不恭敬,就是就是过去给娘娘请个安,说小的没福气,娘娘过来居然出去了,小的没能娘娘端茶”
头顶上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冷笑。
又是一阵冷死人的沉默。
常得富满肚子委屈无路可述,发着抖又跪了一阵,还听不到咏善发话。他知道上面这个太子殿下,年纪虽然小,脾气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定一咬牙,真能把自己在这里晾上几天几夜,只好哭丧着脸道,“娘娘不知怎么的,就知道了小的从太医那弄药的事,教训了小的两句。”
等了一会,咏善还是一点声息都没有。
常得富真有些惧了,缩着脖子想了想,只好咬咬牙,又道,“娘娘还说,要小的好好时候殿下。”
这下,咏善总算开口了,傲然地扯了扯唇角,“她要你怎么好好侍候我来着”
常得富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这太子殿下算是肯给个响了。
连忙磕了几个头,老老实实道,“娘娘对小的说,别以为自己头上只有一个了不得的太子殿下,这宫里厉害的人多了。她她还说”
“少遮遮掩掩的了,说吧。”咏善淡淡笑了笑,“一个字一个字的都说清楚,过了今夜你就没机会了,日后若被我查出你瞒了一个字呵,你也知道我待人不怎么宽厚的。”
常得富哪里还敢迟疑,顿时竹筒倒豆子,一粒也不剩了,唯恐漏掉一字的禀报,“娘娘说,咏善今年才十六岁,你也不看看我在这宫里过了多少年。没有我这个当母亲的,你侍候的那个就能当上太子他早象咏棋一样被人害了。小的当时不敢乱说话,一个劲地赔小心。后来娘娘总算怒气下了一点,又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要好好侍候咏善。”
咏善默默听着,问,“就这些”
“还有还有,娘娘最后还叮嘱了一句,说什么早点把咏棋打发走,保住咏善的平安,也就是保住你自己。”常得富说着,又咚咚用劲磕了几个头,满腹委屈地道,“小的对着淑妃娘娘,哪里还敢吭气只好说明白了。殿下,小的侍候您这些年,从来没敢撒过谎,今天的事殿下就算不问,小的也不敢瞒,就是今天晚上看两位殿下进房了,实在不敢打搅,本想着明天一早就向殿下禀报”
“起来吧。”咏善摆了摆手止住他继续磕头,不在意地笑道,“天都快亮了,谁有功夫和你唱三堂会审叫你过来问一下,又没要把你怎样,就瘫成一团了没出息。还不快点站起来”
常得富这才应了一声,从冰冷的地板上战战兢兢爬起来,缩着脖子垂手等着。
“其实母亲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她是为了我好。”咏善出的和善,通情达理,“确实啊,保住了我这个太子位,大家都平安。”
他侃侃而谈,似乎自言自语地感叹,又象在提醒警告,常得富胆子再大也不敢这个时候开口,唯唯诺诺,竖着耳朵只管仔细地听。
“我才十六岁,母亲入宫,快二十年了吧”
常得富愣了一会,才知道咏善是在问自己,赶紧轻声道,“是,淑妃娘娘入宫,快二十年了。”
咏善从容一笑,“这么说起来,我在这宫里呆的日子,将来怕是也要比她长了。”
别的也就算了,这一句话的含意,就实在太明显了。
常得富脑子都不用转,已听出这个谁都能明白的天地至理。
开罪年轻太子,未来的皇上,比开罪年纪大的淑妃娘娘后果严重多了。
只要皇帝身子好,没生急病没遇刺客,有几个太后能活得比她的皇帝儿子还长她眼睛一闭,往日敢跟着她和皇上斗气的人必定个个死无全尸。
这哪里是良禽择木而栖根本就是金砖殿和草棚子哪个比较能遮风挡雨的问题。
常得富就是脑袋长在屁股上,也知道该选哪个
扑通一声,他又双膝着地了。
“小的这辈子跟着殿下,忠心耿耿,小的虽然蠢,却是个老实的,日后再有什么风吹草动,小的打断了腿也立即向殿下禀报,一个字都不会漏。”
咚咚咚咚的几个磕头,这下子真的是全心全意,忠肝义胆的了。
咏善瞧着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起来。幸亏这里没外人,我挑的总管,怎么就成了磕头虫了”
常得富高声应了,这一次站起来,态可就不同了,斗志昂扬,若现在是在战场上,他说不定现在就会去替咏善挡刀子表忠心。
“常得富。”
“小的在。”
咏善勾勾指头,常得富赶紧趋了过去,弯着腰等他开口。
咏善点漆般的眼睛在灯火下幽幽发亮,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才轻轻吩咐道,“好好侍候咏棋殿下。”
“是是,小的好好侍候。”
“我不在太子殿的时候,他蹭掉一点皮,我都唯你是问。明白了没有”
“明白,小的明白。”
常得富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心里非常清楚,反正他这总管的小命从今天开始,就和咏棋殿下那条非常要紧的性命,毫无悬念的栓死到一起了。
咏棋对常得富一夜的遭遇完全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