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说道这里,停了停话语,面色忽然起了一些微笑,又道:“还是当年好啊,当年某还未净身,十六七岁年纪,食不果腹,在月明楼里做一个杂役,那一日苏学士登楼饮酒,酒后赋诗,又作文章。酒兴大起,与左右之人高声谈论,说当朝王相公变法之谬,当真意气风发。
过得几日王相公到得楼里,听得人谈苏学士之语,大怒之下,便把苏学士贬去了杭州任通判。苏学士临走之时,又到楼里饮酒,挥毫泼墨,一副青石流水图,冠绝东京。走的时候依旧哈哈大笑。君子如斯,何其心驰神往。”
郑智听得童贯说这些听起来不着边际的回忆,便也默不作声,只听童贯去说。
“唉。。。后来司马相公再得势,某已净身入宫,奔走在左掖门与垂拱殿之间,常给司马相公递送奏疏,传达通禀。那时候的东京,党争不断,新旧反复。却是那个时候的东京就是迷人,就是让人心神向往,某在大狱之中,常常梦到当初的那些场景。梦得不愿醒来。朝堂之争,话语争锋,引经据典,据理力争。那些相公当殿诗赋,博古通今,直言而谏。不知为何到得如今,朝堂再也出不得这等风采绝代。天不佑宋也!”
童贯话语沧桑沙哑,说得时而发笑神往,时而叹息摇头。
郑智没有见过那些风采绝代,也没有见得多少今日朝堂,也没有童贯这么丰富的人生见识,便也不能真正与童贯共鸣。只得接上一句:“圣上于朝昏庸,臣子于殿谄媚,江山社稷之悲哀。”
童贯看了看郑智,大笑道:“某就是那谄媚,就是那悲哀。”
郑智连忙解释道:“恩相乃大宋柱石之臣也!”
童贯却是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某若是柱石,那这大宋朝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郑智连忙想再出言去说。却是童贯又低沉道:“见得来时路,便也无处安身立命了。这东京城,还是当年更迷人,如今只剩浮华,失了本质。这东京诸公,当死无葬身之地,死无心安之所。”
郑智止住了要说的话语,只是看着童贯,无言以对。无言再去接这位老人的话语。
便见童贯一口饮尽碗中茶水,说道:“郑智,你去吧,便留某在这里苟活几年,埋回祖坟之处。来生再也不以太监为人。便在那月明楼里当个茶水小厮,一房妻室,三五儿女,再看那些相公们绝代风华。”
郑智闻言,心中也感悲哀,开口说道:“恩相,明日里官家当封你为王。广阳郡王,待得将来那一日,加封宋王!”
郑智略略记得童贯在历史上就是封的广阳郡王。
说完词语,郑智看着童贯,生怕童贯开口拒绝。
却是不想童贯点了点头道:“有劳你了!”
郑智闻言躬身一礼,答道:“以恩相之功勋,封王绰绰有余。”
童贯又是发笑,只道:“功勋?战阵之功,皆在军将尔。某一个太监,战阵未杀一敌,谋略未出一策。无子无孙,史书载一笔,算是不枉世间走一遭。足矣,死而无憾。”
童贯兴许终究还是有一些执念。生而为人,总会有一些执念。
郑智与童贯见这一面,总觉得童贯说的话语,似那将死之人所言一般,总觉得暮气沉沉,感觉极为不好,又劝解一句:“恩相何以如此自我贬低,若是没有恩相在西北运筹调度,何以有西北之大胜,功勋卓著,史书当明载。”
童贯闻言一笑,只问道:“今夜吃不吃酒?”
郑智闻言连连点头,“别人的酒可以不吃,恩相的酒必然要吃。”
童贯尴尬一笑,只道:“某府中无酒了,今日只能吃你的酒。”
郑智面色一笑,忙道:“那我这就去安排。”
郑智转身而出,便是去安排一顿酒宴。便是郑智心中也冥冥有感,这一顿酒,兴许就是与童贯的最后一顿了。
郑智出得书房门口,吴泽上前来禀:“殿下,门外有人求见。”
郑智闻言浅笑:“是何人这么有眼力,东京战事都还未彻底平息,却是有人已经找到了门路,当真厉害啊。”
吴泽开口禀道:“回禀殿下,是朱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