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恍若未闻,只是命人劝酒。
席宝无奈,不敢再提归国的事,心里郁闷,他是受命出使江东的,怎想去到了燕国!但看陈操之,却对要去巩县并不在意似的,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
宴罢,陈操之提议要与慕容垂手谈一局,他昨日看到慕容垂案前有棋具,知慕容垂雅好此道。
慕容垂说道:“闻得江东将九品官人法推行至琴棋书画,陈使臣在建业舌战诸州大中正,被推举为一品官人,不知棋艺是否也列上品?”
陈操之道:“品评琴棋书画只是好事者为之,不能服人,但南阳范玄平、陈郡谢安石的棋品为第一却是公认的,在下棋艺生疏,应该勉强能跻身三品吧。”
慕容垂一笑,开枰对弈,礼让远客,由陈操之执白先行。
棋盘上先有了四枚座子,陈操之小飞挂左上角,慕容垂宽夹,陈操之便从另一方向再夹左上角星枚这枚黑子,形成双飞燕定式——
双飞燕,压强不压弱,但魏晋时的围棋理论尚未发展到这一地步,慕容垂压的正是宽夹这一边,虽不见得当时就吃亏,但行棋到后来,对另一枚挂角的白子压迫就稍小,这样就算白子得利了。
论用兵,陈操之很有自知之明,他这种只读了几卷兵书的纸上谈兵者是完全没法与十三岁就开始领兵的慕容垂比的,与桓温的枋头之战集中体现了慕容垂的军事智慧,陈操之曾想过,即便他前知三年后的那场大战的胜负关键,由他来为桓温参谋,桓温也肯听他的建议,他也没有把握能战胜慕容垂,因为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慕容垂会根据晋军战术的变化而相应变化的,陈操之不指望在战场上正面击败慕容垂,但他另有办法对付慕容垂,而现在,他需要在两尺棋枰上击败慕容垂,这是可能的——
慕容垂的棋很少主动出击,稳扎稳打,绝不让自己的棋子陷入困境,他在等陈操之出错,一旦发现对手有较大的漏招,他是绝不会让机会流失的,会象出笼的猛虎一般凶狠至极,但陈操之在围棋上的见识远不是慕容垂能比的,他使用了一个高级骗招,引诱慕容垂入陷阱,这一骗招出于后世日本的《围棋发阳论》,里面的骗招和死活题可以难倒职业高段棋手,陈操之有幸记得那么几招,此时便因势利导,将局部走成那个高级骗招的棋形——
慕容垂审慎再三,觉得陈操之的白棋在布局已占得不少便宜,现在这个应该是个良机,若不抓住,只怕后面没有这样的好机会,当即凌空点入,想要杀棋——
陈操之见慕容垂中了圈套,便毫不客气地反击,要给慕容垂一个深刻的教训,一个人对于能战胜他的人,不管是哪一方面,都会生出些许敬畏的——
慕容垂知道自己上当了,眉头紧皱,眼睛死死盯着棋盘,良久才应了一手,陈操之不依不饶,揪住慕容垂的错招穷追猛打,白棋本来布局就落后,现在中盘遭此逆击,黑棋已经没有了希望,此时认输,是一种风度,但慕容垂却没有认输,而是一着又一着地坚持着,似乎还在等着陈操之出大漏招——
陈操之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对慕容垂的棋品不以为然,但他随即发现,慕容垂不是指望他出漏招妄图反败为胜,而是在为自己的错误导致败局而折磨自己,因为现在棋盘上大局已定,也没有大的战斗能左右棋局的,在明知无望的局面下在坚持,除了折磨自己没有别的解释,慕容垂是一个隐忍的人,他不允许自己犯错,即便只是一局棋。
这一局,陈操之执白以八子半大胜,慕容垂这时已从失败中缓过劲来,坚持下完这盘无望取胜的棋,也是在调整心情,笑道:“陈使臣围棋只三品,就已经如此厉害,真不知那第一品的安石公是何等高妙棋艺。”话锋一转,说道:“陈使臣早点歇息吧,明日一早本目派军士送你与席使臣去巩县见我四兄。”
陈操之道:“在下与席长史的随从三百余人也要随行。”
慕容垂目视陈操之,问:“陈使臣意欲何为?”
陈操之笑道:“三百步卒,能有何为?只是为壮行色而已,不然与俘虏何异?”
慕容垂略一沉吟,道:“为避免意外冲突,汝方随从军士的弓箭一律暂交我军保管,腰刀可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