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公莫非不以为然?”周铨问道。
宗泽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依宗某之见,殿下文治武功,二者中任何一样,都已经足够为人主了。”
“是人君,或者说人王,而不是人主。”周铨听得宗泽也认可他的功绩,心中不禁欢喜,哈哈一笑道:“这有根本的不同!”
“有何不同?”
“人王人君如其字,最上是一平横,而人主则是平横之上高出一点。也即是说,人王或人君,只是权力职司,根本上与百姓还是平等,但人主则不然,高高在上,孤家寡人,凌驾一切……我欲为人君而不欲为人主!”
宗泽听得恍然大悟,再仔细思量,只觉得周铨这话,意味深长,足以振聋发聩!
为人君,为人王,而不为人主!
为君为王,可与人平,为人主者,孤家寡人,凌驾一切!
他起身再向周铨一礼:“殿下此言,当真是……当真是……发先贤所未有,追诸圣而越之!”
“却还不够,我能治世几何?我如今也是而立,便是能活到古稀,治世也就是四十载。在我之后呢,我之后当政者,是想为人君还是想为人主?”周铨心中苦恼的事情,终于忍不住一吐为快:“若为人主,今日我罢黜赵氏,来日便有他人罢黜周氏……”
按旧的制度来,最多不过三百年,就要来一次王朝更替。周铨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华夏内部的每次王朝更替都意味着生产力的极大破坏,也让华夏的对外扩张和工业化屡遭重挫。
哪怕他现在强行推动了华夏的工业化,但若还是按旧王朝的那一套来,如今华夏的强盛,也必毁于王朝更替的内乱,而那时工业化的成果已经扩散出去。那些受到工业化影响的周边诸族,只怕会乘机发难,给华夏造成更大的伤害。
他的这种忧患意识,让宗泽更是惊讶。
“越是如此,越需要殿下早日即位,主宰天下!”沉吟了会儿,宗泽想到一策,他灵机一动,笑着道:“殿下若是觉得如今文治武功尚不足以称帝,我倒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周铨身体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盯着宗泽,希望能从宗泽这里得到惊喜。
“天意!”宗泽道。
周铨哑然失笑:“宗公取笑我了,我虽然不才,却也用不着学陈胜吴广,去破庙里装狐狸叫,或者往鱼肚子里藏帛书……”
“殿下错矣,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天意自我民意……我观殿下的两院之制,颇有心得,殿下何不如同两院选举一般,令天下万民公选君王……上古圣王,并非子孙传袭,而是公选,直至夏启,方始家天下!”
宗泽说到这里,越来越兴奋,干脆握拳而起:“殿下之后,谁人继位,亦由公选,如此一来,当选为君者,必是德才声望俱著之人,不虞昏君上位,则华夏天下可传诸久矣!”
周铨目瞪口呆,呆若木鸡,瞠目结舌!
然后他恨不得打自己的脸一巴掌:让你矫情!
宗泽确实给了他一个“惊喜”,而且是特大的“惊喜”。周铨的本意,是在自己这一切仍然坚持君主独揽大政,到下一代再搞成君主立宪,可是宗泽以为他真的大公无私,于是直接提出他之后的君王皆由选举而出,这岂不意味着君主制变成共和制?
这一刻,周铨开始体会到宋行风为啥会被文维申、韩膺胄等说动了。
“老子辛苦打下的江山,老子子孙不来坐,竟然将之交给没有半点贡献之辈,让他们来摘老子的胜利果实!是可忍,孰不可忍?”
只不过周铨比宋行风等终究还是见识要广些,虽然想到这样的结果便觉难受,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未来的趋势。
哪怕君主立宪,也会逐渐变成君虚而相实,君王成为名义上的元首,实际权力会转移到由选举出来的任期一定的政府中来。
“殿下这一片公心,当真远超古时圣贤……由家天下再至公天下,啧啧,文维申等若知殿下这些报复苦心,定会羞愧而死!”宗泽仍然在那里赞不绝口。
周铨脸色发黑,正要解释一下,突然间,他所乘的马车猛然停住,四匹拉车的骏马,也打着咱鼻,发出不安的嘶鸣!
宗泽原本站起来的,因为马车突然停住,惯性之下踉跄了几步,好在他虽然年纪大,但身体还健壮,很快维持住平衡。
周铨一只手已经搭在了腰间,另一只手则按住了车窗,没有掀帘,直接开口问道:“怎么了?”
“有人拦车喊冤!”车外的护卫沉着脸说道。
周铨愣了一下,他此行没有大作声张,当然不可能出现清街净道的情形,他个人也不主张这样扰民。但是,跟在他身边的护卫不少,明里暗里足足有近百人,这等情形下敢闯到他的车前拦车,倒需要几分勇气。
他心里也有些好奇,这种拦路喊冤的戏码终于给他遇上了,因此他掀开帘子:“去问一下,怎么回事,再来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