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点路都不认得――好在濠镜濠地方很小。黄顺隆又是个有名的人物,万一迷路了大不了叫一顶轿子就能回去。李永薰翻过墙之后在小巷子里转了一圈,很快就从巷子里的一家杂货铺多嘴的无聊伙计口中得知:昨晚确实有一顶轿子,七八个人从后门进了黄家宅院。其中几个人还在背上背着藤箱子,沉甸甸的看起来很重。
她还知道这些人是从第七巷方向来得。李永薰往第七巷方向去了,第七巷和她昨天走过的第五巷没什么区别。当她发现同样看到了昨天看到过的一个尖屋顶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这伙人应该是从码头方向来得――第五巷和第七巷应该是平行的。而黄宅实际上离码头也不远。
李永薰沿着巷子慢慢得往码头方向追踪而去,这条巷子里的行人稍多――不时有小商贩、脚夫和一些模样野蛮,奇装异服的海外人士走过:红皮肤黄发蓝眼的北欧人,浅褐色皮肤黑头发的拉丁裔,身材矮小黄眼睛的东南亚土人,乱蓬蓬的头发剃成半圆形的个子矮小的日本人,皮肤黝黑的阿三,浑身上下黑漆漆只有眼白是白色的正宗非洲黑人……这里几乎都能看到几个。奇形怪状的相貌让李永薰心里觉得很紧张――关于海外蛮夷的很多恐怖的故事在广东流传很广泛。
好在一路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她。李永薰一路走一路观察四周。她听到不远处有海鸥的叫声,风中也带着海边的咸腥味,知道已经快到海边了。
果然,巷子尽头豁然开朗,住宅区到这里已经到头。这里是一大片被压实的泥地。几道木头的栈桥延伸向海湾中,海湾里停泊着许多船只。帆樯如林――还有很多是她从未见过的船只。特别是几艘大型盖伦船,巨大的船身,高耸入云的桅杆,炮窗里闪闪发亮的大炮……让第一次看到欧洲船只的李永薰叹为观止。她顾不得泥地上还有些大大小小的泥潭泥坑,一个劲的往前走,想凑得近点看清楚些。
地上堆着成捆的货物,外面盖着芦席。一队队的苦力肩挑背扛,喊着号子,源源不绝的将草袋麻包包装的货物正在往船上装运。有的包装已经破损了,露出里面捆扎瓷器的草绳或者包裹着丝绸的粗布。
李永薰看得几乎要呆住了――她哪里见过这样大规模的海外贸易的场面?已然把自己要追踪髡贼的事情忘记了大半。只顾着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恨不得再生出几双眼睛来。
她几乎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好奇,连被人抛弃在泥地上破损的小艇,毁于风暴的船身残骸,一只深深的陷入泥地的石锚都引起了她的兴趣。边看边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码头的另外一侧,尽头是被淤浅的了死水海湾,水面上漂满了各种垃圾,发出种种恶臭的味道。李永薰不觉掩鼻,赶紧往回走。找了个码头上的茶摊要了一壶茶歇歇脚,顺便打听有没有临高来得船只。
“有,有。”摆茶摊的是个中年女子。说是茶摊,其实只能赚些热水钱――她的生意对象是码头上的苦力,他们根本喝不起茶,不过给一二文蟹壳钱买点不放茶叶的的“凉茶”补充水分。今天居然能卖出一壶茶去,显得很是热情。
“临高的船每十多天就来一趟。一来就是三四艘船。”中年女人指着不远处的一条船,“那不就是他们的船?”
李永薰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是艘模样普通的双桅大广船而已,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看上去船只比一般的船来得整齐干净,她有点失望――早就听说了髡贼有大铁船,她原本还以为能看到与众不同的船。
临高的船上,船头船尾各有一个汉子,不时的观望着四周。李永薰知道这多半是“把风”的――看来他们很是小心,不知道在搞什么勾当。
“是运货的吗?”
“当然是运货的。”卖茶大妈擦了擦桌子,一屁股在李永薰对面坐下。她此刻没有客人,乐得有人说话聊天,“一船船的货物,苦力们要卸个大半天才能卸完。货物卸下来就运到货栈去了――听说都是值钱的货色。临高的澳洲货谁不知道,我还想买个他们的小镜子粉盒呢!可惜还得二两银子!”
“货栈在哪里?”
“就在第五巷的巷口。”卖茶大妈说货栈是临高人专门租得房子用来囤积转运货物,平时来往的客商水手也住在里面。
李永薰心中怦然一动。往巷子口看去――却看到第五巷的巷口出来一行人,七八个大汉簇拥着一顶二人抬小轿子,急匆匆的走着。
“这是临高来人吗?”她问道。
“大约是罢。”卖茶娘子看了看点头道,“你瞧里面有几个是髡发的,不是髡人又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