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立这个西平王,纪念归义军的奋斗是其次的,得当地人心是主要目的。灭了党项,中原王朝再次入主那一带,初期自然万民拥护。但是时过境迁,中原王朝的治理必然与以前不同,有得利的,必然也有利益受损的。
民心先起自民欲,从民欲自然就得民心。但是没有到大同,天下百姓不可能想什么有什么,总有满足不了的欲望。政权只能有所取舍,最大程度的让民心归附。这就是对治下百姓示之以公,临以大义的意义所在。公和义,就是让人民认同的最大公约数。
立平西王,就是朝廷向西北之民示公义,从他们所欲。如若不然,从刚始到达的万民拥护,很快就会变成当地百姓诸般不适应,离心离德。明朝驱逐蒙古而有天下,所以说历史上得国之正,无过于明太祖。但明太祖登基,迷信天命,转过头去放下以前的大义,而去承认元朝的天命。再以明代元为天命所属而建立政权合法性,这假的天命撑不起明朝。
汉朝的天命不是完全的君权天授,在那之前,天听即民听,天视即民视,天心即人心的理论框架已经具备。那个天命,只是以天查民心,来获得认同感,民心才是根本。
神授和天授之后,政权的合法性必然来自于人民,所谓继承前朝法统,根本不会获得人民认同。徐平前世,新中国的立国之基是一切来自于人民,这才是真正的立国之本。让清帝退位而掌权的北洋民国,那个法统就是个笑话,接那个法统的都是笑话。
人从独居到群聚,必然是有了交集,才有了集体的认同感。一方面性情和欲望来自于自己,另一方面来自于那个集体。政权要维持集体的认同感,应该要尽量不干涉私人的那一部分,而加强集体的那一部分,这就是政权的公和义。
不承认人性的两面性,认为人性是一元的,一切思想和行为都是社会性的反应,这就是社会主义。公有制、大集体,只是人一元社会性认识在制度和文化上最基本的反应。不符合于人的社会性的思想和行为,都是来自资本义腐蚀,是资本主义尾巴,应该教育、改造。社会主义的很多运动都根源于此,制度和运动不是凭空来的。
认为人性是自私自利的,不承认或者弱化人性中的社会性,就是资本主义。自由等等很多思想,选举、议会等等很多制度,都是来自于这些政权对人性的认识。
不管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走向近代化,政治上最根本的,就是政权的合法性不再是来自于神,也不是来自于天,而是来自于人民。政治文明的现代化,这是最基本的判别标准,具体的政治制度只是保证这个合法性的。
选举制,必然要加以约束,约束的目的是取他们那个时代、那个群体的公和义。不加约束的完全普选制,必然会让私欲排斥公和义,成为按人群、按利益排排坐、分果果。这样的政权无法长久,也不会有牢固的合法性,只是一盘捏在一起的散沙。
徐平现在把这种思想推行到政治制度和具体政策当中,略微有些超前。历史上是欧阳修这一批人发展起来,把韩愈和柳宗元的思想深化,才初步完善的。他们当然不说这是政权的合法性,而是查治乱,究民心、辨性情,看政权的权正不正,皇帝和官员当位不当位。
以为大军过去,派出官员,谁不服就打谁的板子,再不服砍他的脑袋,就能够建立起牢固的统治,实在是想多了。漫长的人类文明史,还没有强盗集团能建立长久稳固统治的。
徐平斩了元昊,灭了党项,占领那些地方,只是第一步。只有在后面的治理中,得当地人心,形成对宋朝的国家认同,才算是大功告成。
在这之前,立西平王争取当地人心,是不可缺失的过渡。沙州稳固,还可以凭此作为号召,向西域开拓。宋朝已经没有大汉的昭昭天命了,再建天命也不合时宜,是让历史走回头路,徐平只好采取这种迂回的办法。
长时间的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朝廷的治理得到人民的认同,归属感增强,西平王凝聚人心的作用也就越来越弱。人民自然而然会向中原文化看齐,会主动改变风俗习惯,这就是教化的过程。教化是人民主动进行的,被动去做,事倍功半,还可能一败涂地。
民为国本,在这个年代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说法,实际上已经慢慢成为共识。徐平向包拯详细地解释为什么要选张家的人,为什么要立西平王,让他有清醒的认识。
对事情认识不清,认为选个人来做王只是骗当地百姓的手段,是不能够做好这件事情的。政权有扮有演,但不能够欺骗,一有欺骗,人心也就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