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权出现,就是要改变这种社会退化的趋势,在危机来临的时候,进行调整。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摊开来说,就是剥削的手段和促进社会生产扩大的各种因素。生产力越发展,社会生产便就扩大,剥削手段开始从全部占有奴隶的一切,变成了通过地租和利息。进入工业社会,变成了占有剩余价值和使用金融手段。这是生产力决定了生产关系。而剥削者把社会生产的成果大部攫取到自己手中,最终开始吞噬生存和生产资料,生产关系就开始起反作用力了。不进则退,没有革命和调和,退到奴隶社会也属正常。
如果认为政权没有调和性,则这种矛盾冲突最终是要通过暴力革命来解决。如果承认政权有调和性,则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变法和改革。
宋朝在巨大的财政压力之下,对社会上剥削者中的最大多数,即势力人家,一直进行着抑和夺。不然,为了养军的庞大费用,整个社会早就民不聊生了。宋朝的问题是抑和夺之后,官方收了这些钱上来,没有用于生产和生活,而是用在了养军上面。养军几乎对生产没有帮助,军队又不能真正保家卫国,更加不能开疆拓土,这些财富相当于白白扔掉了。
消费可以拉动经济增长,那并不是绝对的。财富越集中,消费对经济的拉动作用就越小。从奴隶主到庄园主,社会财富高度集中,社会前进的脚步缓慢无比。
随着西北党项的覆灭,对契丹的胜利,宋朝的生存压力已经变小。而随着三司场务带起来的生产大发展,社会的财富在增加,讲起来,现在应该是一个压力较小的时刻。
如果徐平不进行改革,把省下来的钱和增加的财富引导到正确的方向去,接下来就会出现一场全民大狂欢。财政压力减小,官营的很多产业再没必要,会开放到社会上去,自然大多会流入势力人家。
一方面是徐平靠着两世知识指导着生产力突飞猛进,一面是接收了官营场务酒楼商铺的势力人家剥削能力大增,剥削烈度提高。当生产力前进跟不上剥削烈度的加深时,空前的社会危机即将到来。那个时候的徐平可能已经垂暮之年,也可能已经故去,危机将会算到他的头上。这一世的辛苦操劳,为了天下和百姓的付出,换来的可能是身后骂名。
在社会危机之下,最大的可能是自己正确的做法被废弃,自己摒弃的错误做法被捡起来认为是正确的,并依此指责自己这个祸国奸臣。天下再次陷入治乱循环,自己也成为了大奸佞,与赵祯的关系,一起长大的李璋,诸般种种,都会用来证明自己就是个佞臣。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人的身后名,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不管是革命者还是改革者,本就是一个很容易被得利者推出来背锅的角色。商鞅如是,王安石如是,只要一个不小心,徐平自己也将如是。
为什么在改革之前,徐平要把这些道理跟赵祯讲得清楚明白?不但是要在意识形态上获得他的认同,能够得到坚定的支持,也是把话说在前面。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了有什么后果,不这么做有什么后果。哪怕不顾及自己的身后名,不顾家族的兴衰,还要顾及天下以后要发展,天下百姓不再受苦。
一个人活着,到了徐平这个地步,再去天天想自己赚多少钱,留给后代多少财富,这人做得就太没意思了。不如就此归隐田园,过自己的小日子好了。做皇帝,做宰相,都是要心怀天下的。没有这份胸怀,何必来坐这个位子?徐平又不差这点俸禄,凭着他现在的功劳也足以荣耀一世。接了诏旨,来做这个宰相了,就要给世间一个比较长久的太平。
宰相称拜,而非是任,是因为这个职位是官之极任,甚至超脱出了官的范围。任官你坚辞不去,是要受惩罚的,但是宰相拜而不受,则是允许的。不想干,是可以不干的,这是宰相与一般官员不一样的地方。既然你不想干就可以不干,那么干了,当然就接受与一般官员不一样的要求。官员治事有功,宰相是不可以用治事之功来评价的,对于宰相的评价是天下治还是乱。你能干不能干,没人看你的能力如何,只看天下治理得如何。
天下大事,无论文武,宰相事无不统。这个权力在你这里,就要当这个责任,不能还像一般的官员那样。徐平前世对宰相的职责认识不清,认为只是最大的官,其实是不正确的。相之所以为相,甚至地位崇高时加上一个字,称为相国,因为这是国家真正的治理者。
统治者是皇帝,治理者为宰相,这并不是其他官员那样垂直的上下级关系。在所有的官员之中,只要具有了宰相的这个身份,就超脱出了官员。御史大夫、大将军,只要真地有了实任,也是相的一员。只是现在有枢密使,而无真御史而已。
所以此时的宰相,实际上晏殊、徐平和吕夷简三人。整个宰执集团,还要加上各位参知政事、枢密副使,这些人一起,行使的就是秦汉时丞相的职责。而台谏集团,则是秦汉时的御史大夫,同样是宰相之一员。台谏对宰执的牵制,是从职责上来的,而不是官员之间的勾心斗角和相互牵制,这就是这个时候的政治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