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站起问:“住店还是吃饭?”难得来一个客人,我显得很殷勤。
来人笑呵呵地说:“我想在你这住一阵子,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我赔笑道:“方便!当然方便——这么说你不是赶火车?”
“哦,不是,我是看这环境好,想修养一段时间。”
“这环境好?”我纳闷地看着他,也只好随着他的口气道“是啊,城市里头难得有这么……”
我话没说完一辆火车飞快地从我的饭店旁经过,发出巨大的“况且况且”的声音,震得我脚底发麻。
那人大声问:“你要说什么?”
在巨大的嘈杂声中,我扯着嗓子喊:“城市里头难得有这么僻静的地方——”
他看着我乐了。
我也很不好意思:“其实平时也不怎么过车。”
“过也不要紧,我就看中这地方了。”
我腼腆地说:“标间一天100,你要常住我给你打八五折。”长时间的没有客流,搞得我都不像个做生意的了,特羞于跟人谈钱。
他睁大眼睛道:“什么意思?”
“就是说一天85,得,80吧。”我先自己砍了自己两刀,一天能有80入账,水电费什么的就不用赔钱了。
他眼睛瞪得更大了:“你还要钱?”
“呃……大哥,我这是饭店,不是能免费借宿的老乡家。”
他摊开手道:“可是我没钱。”
我气不打一处来:“没钱你住什么店啊,拿我当猴耍呢?”
他显得更茫然了:“你要钱干什么?”
你要钱干什么?这个问题问得好!其深度仅次于你是谁,你来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之类能把人想疯的论题,我发现我一时竟真的无从答起,我要钱干什么?我吃喝不愁,一般人买车买房的问题对我而言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是我坚决一点,完全可以过那种挥金如土的纨绔生活,可我执拗地坚守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与56块一元钞相依为命,我为的又是什么?想到这我心情特沉重,有一种隐私被窥探的愤怒,我勃然道:“我数着玩,管得着吗?”
他似乎有点恍然,点点头道:“我懂了。”说完这句话就默默地走了出去,还帮我带上门,坐在了外面的台阶上。
我余怒未消地骂了一句:“神经病!”
结果这半大老头一坐就是一上午一下午,从烈日炎炎坐到天都擦黑了,而且姿势不变,双手稳稳当当地放在膝盖上,脑袋微微扬起,只有偶尔微风拂过那一头茂密的短发微微抖动,像棵植物似的。
其实下午那会我就已经不落忍了,这人看着年纪可不小了,看穿着打扮也不像那种牙尖嘴利爱占人便宜的老油条,一下午我给他安了好几个身份:落魄的外地人、生意失败的老板、和家里闹别扭的中年问题男,最后觉得还是最后一种更靠谱。最主要的是:我真担心这位心一横死在我这,本来就没生意,龙门客栈再开成古墓荒斋,我就真成狐狸精了。
等晚霞飘红的时分,我气也消了,捏了包烟悠然走出来,蹲在他边上一边点一边看着夕阳问:“和老婆闹别扭了?”
坐了这么长时间,他倒是情绪没受丝毫影响,依旧笑呵呵道:“我哪来的老婆?”
我宽慰他:“你这是气话,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没老婆?”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你也知道我这么大岁数了,还找什么老婆啊?”
我不想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揪扯,缓了缓口气道:“要真没地方去就住下吧,等你气消了再说,其实我还真就不差那俩钱,但是生意归生意,比尔盖茨有钱,我们不是照样用盗版温7吗(有关联吗)?”
他说:“我懂,老弟其实你不用管我,我在外面就挺好。”
我笑骂道:“你还端起来了,走吧,跟我进去,至于钱嘛,等你有了再说。”
他起身道:“既然你有你的规矩,我也不能破坏,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进了屋我拿出一桶泡面道:“饿了吧,我这只有这个。”
“不饿,你这有水吗?”
我指着饮水机:“自己接,还有老哥——你身份证能给我看一下吗?我简单登个记,不是信不过你,怕有乱七八糟的检查。”
他接了一杯水,端着,却不喝,道:“身份证?没有。”
“你怎么出门什么都不带啊,那你叫什么名字?”
“吴永生,吴是口天吴,永生就那个永远活着那个永生。”
“明白。”我在登记簿上写下吴永生三个字,抬头道:“吴哥,你这姓不太好啊。”
吴永生呵呵一笑:“随便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