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龙此次前去拜访的天主教堂,位于上海县城外的法华镇,也就是日后的徐家汇。因为徐光启的后人曾经在这里聚居,所以才得了这么个名字。不过眼下这会儿,徐光启还活着。
这位引进了西方几何学和红薯栽种技术的老牌明末洋务派,眼下中国士大夫之中少有的“睁眼看世界”的人物,以及当前明朝地位最高的基督徒,如今已有七十多岁了,算得上如今上海地面上的头号人物。而且此次召开在上海天主教堂的会议,也是由徐光启发起的。
事实上,徐光启在本时空过去两年里的经历,也堪称是一波三折。
在崇祯五年的时候,徐光启原本在北京担当内阁大学士,因为陈新大帅的登州镇扯旗造反,驱逐登莱巡抚孙元化,打得山东官军节节失利,而大明朝廷又是四面起火八方冒烟,到处都是败报连连,没有力量大举讨伐登州,所以当时还没换魂的崇祯皇帝,就派遣徐光启大学士出京,去山东招抚登州叛军。
不料招抚谈判未成,关宁军就已倒戈献关,引八旗鞑子攻入北京,大明朝廷就此崩灭。身在登州进行谈判的徐光启,一时间不由得万念俱灰,索性通过登州镇的关系弄了条海船,径自回上海老家去了。到了上海老家之后,徐光启才愕然发现,他的好学生兼同乡和教友孙元化,已经在上海等着他了在被登州镇叛军打败之后,登莱巡抚孙元化畏惧朝廷责罚,没敢回北京,就直接乘船南下逃到上海老家了。
回到上海老家之后,徐光启原本已是一心隐居养老,除了念圣经之外,便基本不问世事。虽然南京的东林党朝廷,在拥立了永和帝朱以海之后,曾经派人来上海征辟他再次出仕,也被徐光启以年老体衰为由推辞了。而他那位同样信教的学生孙元化,在逃到上海之后基本也是如此做派。
然而在眼下这等烽火乱世之中,江南也同样并非安乐之土,随着“澳洲髡贼”、崇祯先帝和大清八旗的相继进犯,江南鱼米之乡战乱四起,南京小朝廷土崩瓦解。而清军的跑马圈地和捉人为奴政策,尤其是空前惨烈的苏州屠城,更是搞得江南各府一片腥风血雨,鬼哭狼嚎。
在毁灭的危机面前,徐光启不得不拖着老迈之躯站出来,利用他的崇高声望和家族势力,和他的学生孙元化一起联合地方缙绅名流,在上海组建了一个维持会,自任维持会长,暂时发挥着临时政府的职能。而出于一个天主教徒的私心,这个维持会的设置地点,被徐光启和孙元化安排在了上海的天主教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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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外表上看,明末上海的天主教堂,根本不像是一座教堂,因为这当初就是用一座地主庄园改建的,若非从院墙外能够看到里面屋顶上竖起的十字架,估计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原来是一座“十字寺”。
因为往来多次,已经是熟面孔的缘故,陈子龙来到教堂的时候,教堂的守门仆人根本没盘问就开门迎接他进去。院墙里面的建筑也跟这年代的明朝宅邸相差无几,只是利用原来的花园地皮盖了一座西式的礼拜堂,内外都装饰了一些宗教主题的壁画和浮雕。不过陈子龙此时根本无心欣赏,只是径直走了进去。
刚一走到礼拜堂的大门处,陈子龙就听见了好友夏允彝的声音:
“……哎!咱们这位张溥张天如,这一次真是聚江南之铁,铸空前之大错!什么借师助战啊!简直就是请了一群恶魔下凡来了!学生于前日冒险去了苏州一趟,那场面真是……难以形容!全城几十万百姓尽数化为尸骸,街道上不见活人,只见乌鸦和野狗!哪怕是佛经上的修罗地狱,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陈子龙赶紧走过去一看,发现夏允彝正站在十字架下面,唾沫横飞地讲着他前几日偷偷带人去苏州侦察敌情的见闻。而徐光启、孙元化和另外几名上海缙绅则坐在长椅上倾听,个个面沉似水。
“……哎,想不到这鞑虏竟然残暴至斯,我江南这一回真是惨遭大难了!”
听完夏允彝对被屠城之后的苏州景象的描述,在座众人都是心有戚戚,徐光启也是连声叹息,“……如今苏州府的境内,还有鞑虏的兵马吗?以你看来,鞑虏会不会有进犯松江的打算。”
“……就学生打探到的情况,因为鞑虏酋长黄台吉暴死的缘故,各路虏兵都已经退出苏州府了。”
夏允彝答道,“……然而,北虏兵马如若下次再来,松江必定首当其冲!”
面对这个早在预料之中的惨淡前景,教堂内的在座众人都是一片沉默。片刻之后,还是徐光启再一次开了口,“……初阳(孙元化的表字),你的那两千义兵,如今练得怎么样了?可否上阵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