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孙承宗在辽西建立的堡垒群,不但成为了女真人定期组队刷怪、爆出粮草军械的固定补给站,还成了辽西将门每年敲诈朝廷的聚宝盆。更要命的是,辽西将门也是官场老油子,很懂得法不责众和抱团发财的道理,于是就跟漕运一样,自从辽西堡垒群开工之后,从内阁六部到地方大员,不知道多少人都从这里面沾手分肥——朝廷的财政收入几乎都在这里了,凡是有点能耐的家伙,都会想办法从这里捞钱啊!
结果,大明帝国每年砸锅卖铁地往辽西投入五六百万两银子,为此搜刮得天下百姓群起而造反,结果却是养肥了从中枢文官到辽西将门的一大帮吸血鬼、吞金兽,还把辽西将门给养成了不受朝廷控制的藩镇,只肯大把地拿粮饷,不愿意好好打仗,捎带着让女真人抢走大量钱粮和物资,变得一日比一日强壮。
所以,尽管辽西堡垒群把朝廷财政拖得基本崩溃,但从内阁重臣、朝廷六部到楸与辽西堡垒群建设的各方势力,当然还有作为直接当事人的辽西将门,都不愿意改用王在晋的方略,撤回山海关节省开支,让朝廷喘一口气。因为朝廷一旦花费的少了,他们这些贪官污吏能捞到的好处也就少了。而胆敢强行推行这种策略的家伙,非但会担上“丢弃祖宗之地”的骂名,还会得罪一大堆人,多半连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这样一来,为了这么多人的灰色收入,大明朝廷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坚持辽西堡垒战术,一直拖到整个国家垮掉为止——其实到了后面,就连孙承宗自己也隐约感觉到,这套看上去很好很强大的堡垒战术,已经变成了好像漕运一样的害民玩意儿。但事情到了这一步,连他这个创始人自己都没有办法改弦更张了。
——任何错误的战略举措,只要能够方便官僚集团贪污分肥,那么就别想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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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虽然没能提出真正可用的解决之道,但此辈僻处江湖之远,也能看出这其中的门道,可见写出此文的澳洲文士,必定是消息灵通、见识不凡之辈。如果能说得他弃暗投明、报效朝廷……”
邹维琏嘀咕到这里,却又猛地哑然失笑——这文章虽然目光犀利、评论老道,但词句尽用白话,颇为粗鄙,而且通篇没用几个典故。以这等文采,顶多就是能当个童生,连秀才都未必考得上,更莫说是进士了。像这样的人,在大明的朝堂中,能够给那些下贱武夫当个幕僚清客,恐怕就已经是最好的造化了吧!
想到此处,邹维琏不禁有些意兴阑珊,无心再看下去,便把《战争史研究》随处一丢,起身喊来随身小厮,伺候着他穿戴整齐,随即从书房出来,伸伸懒腰,活动活动手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刚走出房门,就有一个管事上前来问候,“……老爷,您可起来了,要用些茶点么?”
“……哦,好啊,就端到花园的凉亭里去吃吧!今天有些什么点心?”邹维琏随口问道。
“……厨房的锅里蒸着澳洲甘薯,快要出锅儿了。另外还有新上市的澳洲甜玉米,小的知道老爷您就好这一口,特地搭船跑了老远的路,去霞浦那边进的货!”那个管事一脸谄笑着说道,“……另外还买了一些澳洲西红柿、澳洲甜椒和澳洲花菜,预备在晚饭时下汤面吃!”
听说今天的茶点有澳洲甜玉米,晚饭还有甜椒、西红柿和花菜,邹维琏不由得十分愉悦——虽说君子远庖厨,可论起吃就是另一回事了。对于诸位生活豪奢、吃穿讲究的东林君子来说,食材当然是花样越多越好,越新鲜越新奇越好。虽说这些年来,已经不断有各种新奇的异国果蔬被人从海外引入大明,可是在最近几年,当澳洲人的食谱和食材传到东南各省的时候,还是引发了巨大的轰动和追捧。
就拿这澳洲甘薯来说吧,前些年与海外番邦通商的商人们也运来过,可是要说味道,那真是与澳洲人的甘薯品种没办法相提并论。那澳洲人的甜玉米,滋味更是比西夷佛郎机人的玉蜀黍胜上百倍。还有西红柿、花菜、甜椒等物,也都口味不错,感觉颇为新奇。据说澳洲的水稻同样产量极高,远胜于中土稻种。
可惜,这澳洲人也不知用了什么秘法,买来的澳洲甘薯,居然只能吃,不能种!倒也不是说这些甘薯都被事先煮熟了,所以不能发芽——种下去之后。这芽倒是能发,秧子也长得挺长,可奇怪的是,居然会只长秧子,就是不结薯!其他几样澳洲食材也都这样,就拿那澳洲西红柿来说,买来的果子都是又红又大又甜,可你要种下去……结出来的果子绝对是又小又酸,产量还出奇的低,真是怪事!
所以,截止到目前为止,市面上大部分的“澳洲菜蔬”,还是只有“澳洲人”的手下能够提供。听说在闽南那边,这些新作物已经被澳洲髡贼的“工作队”推广开来,但在朝廷余威尚存的闽北,就只有霞浦的福宁卫军户能够获得种子,进行栽种……故而一直供不应求,去霞浦进货的菜贩时不时还得排队……
“……哎,这澳洲髡贼虽然不守礼法、粗鄙无文,但却不仅擅长百工,在农事上也是很有一番造诣,可惜就是不肯乖乖报效朝廷,反而勾结奸民叛贼,意图祸害我朝社稷,真是其心可诛……”邹维琏在心中如此思忖,正准备移步往凉亭走去,不料外面又有一个下人大叫着跑进来,“……老爷,老爷!”
“……闭嘴!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什么事这么慌张?”邹维琏不悦地皱眉呵斥道。
“……老……老爷,外面有位张老爷求见,好像说是江南来的!”下人赶忙汇报说。
“……哦?江南来的?就是上次来的那位?”
听得这话,邹维琏巡抚顿时就挂了一脑门的黑线——莫非是上回的张岱又来了?
“……不是,是另一位不认识的张老爷。”那个下人赶忙答道,同时双手递上一份精美的名帖。
然后,看了看名帖上的字迹,邹维琏的脸色变得更黑了,“……张溥张乾度?上次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张岱这个纨绔,如今怎么连这条疯狗也来了?江南的东林诸公究竟是要闹哪样啊?”
“……那……老爷,要不要请他进来?还是说您不在?”
那下人见巡抚老爷的脸色不佳,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来者是客,还是请他进来见一见吧!”深知张溥这货有多么难缠的邹维琏巡抚,最终还是没敢给对方吃闭门羹,“……就在花厅见,把备好的茶点也端过去……哎,为什么就不能让老夫清静两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