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早在遥远的汉唐时期,这些勇敢的阿拉伯人就驾驶着简陋的小船,开辟了海上丝绸之路,跟中国人做起了生意,尽管阿拉伯人买了这边的货物之后,最终目标还是要把它们倒卖给西洋人和非洲人,从中牟取暴利。但即使到了明末时代,很多岭南的华商还是习惯跟他们交易,因为双方已经是保持了上百年几辈子合作关系的老主顾,信誉上的加成非同一般。其中一部分阿拉伯人已在岭南居住多年,除了相貌差异,在语言,习惯等方面已与华人差别不大,只有在宗教方面的信仰依然十分顽固,后来都成了回族人。
(现代分布在广西、广东的那些回族人,例如较为有名的白崇禧,基本上都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副产品。)
在此之前,这些世代从事国际贸易的阿拉伯商人,原本主要在广州这个岭南第一大商埠聚居。但随着临高这边被“澳洲人”经营得极为兴旺,各种“澳洲货”畅销国内外市场,还有“澳洲兵舰”横扫珠江,广州的阿拉伯商人自然也开始关注此地,不时有人试着来临高贩货和踩点。接下来,他们纷纷发现这里不但货物丰富,码头的装卸效率和实际税费额度也令人满意,于是就来得越来越频繁。
尤其是此次千帆云集的“世界博览会”,早在各国舰队还在巴达维亚磨蹭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遍了两广临高穿越者元老院外贸部门的杰作,因为接待这么多美洲和澳洲同胞的开销实在浩大,光靠财政根本吃不消,必须想办法做生意多少回些本)。于是最近这段时间来到临高的阿拉伯商人络绎不绝,其中既有从广州过来的“近邻”,也有跟着华美外交舰队,从阿拉伯半岛、奥斯曼土耳其、埃及、波斯和印度过来的远方旅人。从博铺港到东门市,到处可以看见一窝一窝的小白帽子钻来钻去。他们操着一口极为熟练的广东话讨价还价,或是拿起商品评头论足,其内行程度和砍价能力,绝对要远远超过那些来自欧洲的同行。
临高穿越者元老院的贸易代表,在这些日子就接待了好几拨来自阿拉伯世界的“大客户”,在这些穿越者之中有人曾经在现代世界跟阿拉伯客户打过交道,那些来自海湾产油国家的买主历来被认为是最佳客户——他们花钱大方,很少挑三拣四,除了在信誉方面偶尔会有点小瑕疵,其它的一切都很完美。
但眼前这些阿拉伯世界的商业前辈们,却让穿越者们险些以为自己碰上了一群温州人——精明,算计,喜欢就每一个微小细节讨价还价,几轮谈判过后,每一个人都对这些斤斤计较的阿拉伯商人深感吃不消。原本设想的“狂宰沙漠土豪”的计划最终彻底破产,能够保住最基本的利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没办法,这年头的阿拉伯人可不是什么财大气粗的油霸,而是靠着在东西方之间往来贩货,与狂风恶浪搏斗,通过拼上自己甚至全家的小命,才能获得一点辛苦钱的苦逼行商。尤其是在大航海时代开启,欧洲航海家又挤占了他们的不少市场份额,如果再不精明一点的话,这日子如何能过得下去呢?
虽然多少还是有着一些不甚如意之处,但临高的世界博览会还是热热闹闹地举办得相当成功,每一天的交易额度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都是天文数字。原本人口流动有限的临高县,也一下子变成了全球各色人种的展览会,每天都有大量各式人等登陆。港口码头不分白天黑夜总是人声鼎沸,几乎成了一座不夜城。许多明朝人都对此惊叹不已,而来自海外的欧美各国航海家,也对这座港口的一切表示相当满意。
“……真正的海上生涯,远不像某些酸腐文人写的那些狗屁不通的小说里面那样浪漫想想看,你在一条小船上,要和几十个身上散发着恶臭的粗鲁男人,一起吃着那些乞丐都不愿意吃的猪狗食,闻着彼此身上的臭脚丫子味睡着,每天无聊地看着一样的天,一样的海,还要跟风浪、海盗、鲨鱼和败血病搏斗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片陆地如同神话一样冒出来,一个港口,一个繁荣的港口,仿佛是海妖的魔法一样出现在你面前,这个港口拥有着整齐于净的巨大码头,在海面上停泊的船只桅杆好像树林一样茂密,船帆就如同天上的云彩一样多,日本人,中国人,吕宋人,暹罗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英国人,甚至还有遥远的美洲人和神秘的澳洲人,都被这个繁荣的港口吸引过来,进行着各式各样的交易,卖出自己的货物,买到自己需要的货物,搜购航海需要的补给,这就是博铺港当然,你得缴纳可观的税款……”
——这是一位跟着东岸船队来到临高的葡萄牙商人写给家中新婚妻子的信,随信寄去的还有一匹绸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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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派熙熙攘攘的繁盛景象之中,一身大明士子打扮的徐霞客,正悠闲地手捧一个玻璃茶壶,独自坐在博铺港海边的一处凉亭里,迎着略带咸腥味的习习海风,看着前方港口里密密麻麻的各国船只,还有四周游荡穿梭的各国商旅,不时捧起那个小茶壶就着壶嘴抿上一口,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这只造型浑圆如球的玻璃茶壶,是他在临高东门市“澳洲髡人”开办的合作社新买来的。尽管根据合作社里那个髡人大妈的说法,用玻璃壶来泡茶其实并不是很好,品起茶来远不如紫砂壶正宗,但徐霞客依然喜欢用这新鲜玩意儿——出产紫砂壶的江苏宜兴,就在徐霞客的老家附近,作为地方上的豪门大户,紫砂壶在徐霞客家里有的是,根本不稀罕。哪里比得上这晶莹剔透的玻璃茶壶来得有趣?即使只是看着茶叶在开水之中一点点浸润绽开,茶汤慢慢地变色,对徐霞客而言也是一种新奇的乐趣,让他乐之不疲。
而此次临高之行的所见所闻,更是让徐霞客这位“明末第一驴客”都深感精彩绝伦、不枉此生——之前在临高的市井之间转悠,看了电影院、百货公司、电报局、蒸汽船、路灯系统、铁路火车等等一系列“澳洲景”之后,徐霞客和那位跟他搭伴南下的族兄,已经是觉得眼界大开、不虚此行了。谁知在他们兄弟结束了对临高县的参观,并且跟着“澳洲髡人”的商队,到岛内深山的黎区寨子里转了一圈回来之后,居然又赶上了海外四方“大宋后裔”的船队,踏破万里海涛的阻隔,一齐会盟于临高县境的空前盛事
看着这些来自美洲、澳洲等不同遥远异域的“大宋后裔”,留着几乎一样的“短毛髡发”,穿着类似款式的奇装异服(现代服装),甚至说话都是差不多的口音(普通话),驾驶着一艘艘巍峨如山的巨舶跨海来到此地,趾高气扬地耀武扬威,让那些天竺人、波斯人、大食人、南洋人,还有红毛夷尽皆俯首帖耳,衷心拜服。至于曾在江浙沿海凶名赫赫的倭寇,更是被他们驱策如仆役,徐霞客不由得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华美、东岸、澳洲……哎,想不到昔年大宋于崖山覆亡之后,居然还有那么多遗民余裔散落海外各地,而且日子过得这般发达兴旺历代赵宋天子官家若在地下有知的话,想必也能含笑九泉了吧”
但是,一想起自己在这些天里出于对“远方同胞”的好奇心,从华美舰队官兵与商人之中打听到的若于该国内情,尤其是那些完全违反了明朝士人观念的东西,徐霞客的表情又逐渐凝重起来。
——在徐霞客面前的石桌上,摊开着一本略微泛黄的日记册子,其中的最后几页,正记录着他刚刚打听到了华美国传闻。以大明士人的眼光来看,这个国家简直没有半分唐宋风韵,把礼义廉耻都丢了个精光:
“……华美,虎狼之国也,华美以战立国,灭国无数,独霸亚美利加北方膏脂之地,地域广大皆所夺也,立国初时,仅乃曼城一隅,今号北美霸主,挟滨海水运之利,横贯南北,地广万里尤嫌小,东征西讨岁岁不绝,贪得无厌可赛暴秦。国府号曰华美虽大,无寸土多余,贪婪之尤莫过于此。然美人却深赞之。
去岁,华美国府号召西进,百姓庶民无地者踊跃,挟枪西去者众,大军押后,土人何辜遭此横祸,杀绝盈野,盖因美人索土无度,美兵暴虐而嗜杀,国府庶民闻战则喜,毫不顾忌,报纸新闻每日鼓吹,今日得十城,明日获五城,俘敌兵为奴,买与泰西诸夷为苦力,劳役虐待至死者不知凡几,美人只问卖奴获利几何,土人生死皆不为意,获利少者则顿足捶胸,懊恼无比,获利多者则眉开眼笑,大怀畅意。
美人如此好战暴虐,盖因美兵骁勇善战,杀敌者众而兵马折损者少近无,杀敌数以千计而折士卒寥寥数十,百姓谓之平安仗,虽国内百业兴旺、衣食无忧,每岁募兵仍人潮踊跃,青壮只恨不取,与国朝迥异,入选者皆精锐也。另,华美民风尚武,投军入伍者众人皆羡之,盖因军饷优厚,出行采买又皆受优待,所谓军人优先之铁律,百姓士绅人皆敬之,号最可爱之人,乡绅业主多喜嫁女与军官,可见一斑……
余思国朝士大夫鄙视武人,尤可哀也。呜呼,华美号源自前宋,却风气迥异,轻文重武,尤重格物,鄙视仁义,与前宋大不相同,可谓南辕北辙,更类暴秦。余曾观华美报纸数份,其上之宋词诗赋已近绝迹,所刊皆白话也,文风粗粝不堪入目,多有鼓吹杀伐屠戮之文,所谓桔生淮南而为枳,余今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