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行,要不,咋也要上高中呢。”
“啥不行!就是懒!”二巧儿说了一嘴,大大的眼睛狠狠地白了吉庆一下。
“去!”巧姨作势要打二巧儿,二巧儿灵活地躲了过去,饭碗一撩,扭头离
开了饭桌。
“真得,没事。早点回来帮娘干活,多织点席,供着二巧儿没问题。”大巧
儿眼睁睁地看着巧姨,一脸的真诚。二巧儿也回来,接着大巧儿的话头儿:“我
暑假也帮娘干,我同学说了,县上外贸公司有散活接呢,剥花生啥的,一暑假也
不少挣。”
巧姨鼻子一酸,水汪汪的眼睛差点没滴下泪来,抿嘴一笑说:“别说胡话,
踏踏实实地上学,别的心别瞎操。”一扬手把二巧儿轰得远远的:“去,把你那
铺盖卷搁院里晒晒去!”
吉庆在一旁半天没有插话,看看大巧儿,又看看强装欢颜的巧姨,心里没来
由的一酸。除了娘,这是两个对自己最好的女人,一个愁得吃不下饭,一个存了
心委曲求全,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却啥也帮不上,真是白瞎了这副身板。不行!
说啥也不能渗着了,说啥也不能眼瞅着自己的女人受了委屈!
“姨,你俩就别说了,我去办!”吉庆突然的一股子勇气,饭碗一顿,坚定
地瞅着娘俩。
“你办啥啊。”巧姨看着吉庆信誓旦旦的模样。
吉庆一拍胸脯:“不信我咋的?不就是赚个学费么,包我身上!”
巧姨抿嘴一笑,怜爱地伸手胡噜一下吉庆的脑袋:“这是姨的事,你别管。
行了,吃完了赶紧回家,要不你妈又该喊了。“
“啥别管啊,这时候姨还跟我分得清楚?我说话算话,”吉庆“噌”地一下
站起身,鼓鼓囊囊地胸脯子呼哧呼哧起伏着:“守着个下运河,我就不信挣不来
钱!”
其实吉庆还真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那心里面早就有了准谱,只是还在寻思
着放在了肚子里。要不是看见巧姨真得有了愁事,却还要计划些日子呢。
前两天早上去河边收网,使了劲拉上来,高兴地吉庆差点没蹦到河里。一网
活蹦乱跳的鲫鱼,竟还网到了几条大的,个个肥硕鲜活,最小的都有两斤多。按
理说河边浅滩上很少有大鱼过来的,最多的是一些小鲫瓜子。吉庆想着,一定是
头天夜里阴了天,深水里的鱼都冒了头,这才误打误撞地钻了进来。
喜洋洋地把那些小地倒进桶里,又把大鱼检出来扽了几根柳条儿穿了,吉庆
乐滋滋地就要回家。还没等爬到堤上,却听见远远地河中间有人在大声地喊。
那是条下运河上常见的小渔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飞一样地划过来,边摇
着橹边大声地叫着吉庆。那人吉庆认识,河那边一个村的,因长得一副老长的马
脸,杨家洼人都叫他“大长脸”,本来的姓倒全忘了。
下运河常年温顺柔美风调雨顺,滋润着河两岸肥硕的土地,说是好事却也有
它的坏处。好处是守着大河再不为吃喝发愁,坏处就是养了人们懒惰的脾性。
其实这一切,还要感谢当初决定在这里安家落户的杨家洼的先人们。杨家洼
三面环水,下运河在这里形成了个环岛,把杨家洼温柔的抱在了怀里。最可人疼
的是,湾子里面地势高,杨家洼的村民趾高气扬地在这里添丁进口自在的繁衍,
遇到洪水来了,却怎么也灌不到这里来。河里有肥美的鲜鱼,苇丛里有随处可见
的野鸭,即使是综合交错的沟杈,随随便便地一捞,青色肥大的蟹子也会成串地
被拽上来。得来的实在容易,人们便也不知道珍惜。平日里种种地,摸摸鱼,家
家户户过得悠哉游哉。杨家洼的老少爷们,就好像家家脑袋上被挂了一个大大的
烧饼,饿了就啃上一口,方便倒是方便,却把这里的人们养得四肢不勤。
大长脸家本不是本地人,早年间老家遭了灾,便投靠了住在这里的一个亲戚
家。
本打算住些日子就走的,却意外的发现,这里的日子竟是如此的轻松,便再
不愿意回去了。又因为是外来户,没有地可种,在亲戚的帮衬下,便弄了条船,
做了彻彻底底的渔民。杨家洼附近方圆几十里不少村子,家家户户日子过得轻松
自在,便越发懒惰,谁愿意天天的在船上晃悠呢。都是馋了那滋味,或者缺了现
钱,才想着去河里面弄上一些,却很少有靠打渔为生的。这一来倒便宜了大长脸
这些外来户,每次摇上船出去一天,很少有空手而归的时候。
吉庆站在河边等大长脸把船划近,还没张口,大长脸倒先说了话:“今儿个
收获不小吧?”
吉庆得意地举了举手里的鱼:“还行吧。”
“匀给我呗,中不?”大长脸跳下船,趟着水过来,低了头扒拉着吉庆手里
的几条大鱼。
吉庆赶忙把手抽到背后:“美得你!你不会自己打去?”
“我要是能打,还让兄弟你匀给我?”大长脸满脸地堆了笑,指着自己空空
的船舱给吉庆看:“这不是有事出来晚了嘛,又答应了买主,没东西不行啊。”
吉庆伸着脖子去看,果然,船舱里只有几条半大不大的鱼懒懒地扑腾着。
“中不兄弟?匀给哥哥,短不了你好处。”
吉庆满心的不愿意,好不容易有了几条大鱼,还想着拿回去显摆显摆呢,哪
能就给了人家?
“不白要,给钱!”大长脸见吉庆无动于衷的样子,忙抛出诱饵。
“给钱也不行。”吉庆摇摇头,转身要走。大长脸急了,一把将吉庆拽住:
“你说个价,说个价,咋就走呢。”
“不行不行。”吉庆依旧不为所动。
“得!”大长脸眼瞅着吉庆真没有卖他的意思,咬咬牙说:“兄弟也别说了,
老哥豁出去了,这几条,五块钱,咋样?”
“五块钱?”吉庆有些懵了,举起手里的几条鱼,咋看也看不出这些不起眼
的东西竟值上五块钱。旁边大长脸还在催着,吉庆几乎要答应了,可一瞅见那一
张焦灼急切的马脸,心里一转弯,倒不急了,装作很为难地摇摇头,转身作势还
要走。
“哎哎……”大长脸真有些急了,伸手把吉庆攥得紧紧的:“还不行?得!
再加一块,六块钱,行了吧?”
“六块钱?”
“六块钱!”
“行嘞,掏钱吧,给你了!”吉庆咧着嘴,心里美得开了花儿。一手接过大
长脸递过来的钱,一手把手里拎着的鱼递给他。两个人各自紧紧地攥着到手的东
西,匆匆的分开。大长脸急慌慌上了船,吉庆也一溜小跑奔上了堤坝。看俩人那
副摸样,竟好像都怕了对方反悔一样。
吉庆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回头搭了凉棚去看,远远的河中间,大长脸的
小船越划越远,吉庆这才松了口长气,看着手心里攥出了汗的一卷钱,一时间竟
美地冒了鼻涕泡。
村里人缺个仨瓜俩枣应急的时候也卖鱼,也是卖给大长脸这些打渔的。也不
说个啥,随便给几个小钱儿就行了。吉庆还从来没用这些水货换过钱,平生第一
次,竟是这么多。
“看把你个傻小子乐得!美疯了吧?”
吉庆还在嘿嘿地傻笑,冷不丁身后有人在说话。吉庆扭头去看,却是熟人,
宝婶儿。
宝婶儿是宝来的媳妇,娘家姓柳,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柳花儿。农村人,嫁
进来的媳妇儿名字就是个摆设,有外号的就叫外号,没有外号一般都是随了男人
或者孩子。宝来的媳妇儿刚嫁过来的时候也是个窈窈窕窕的俊俏女子,让个宝来
稀罕成了个宝,村里人也顺嘴就叫了宝来媳妇儿。后来生了两个小子,那身材却
再没回去,越长越是富态,几年的功夫变肥了三圈儿,白胖白胖的竟似个元宝。
大家伙都说宝来娶了个媳妇旺夫呢,生了俩大胖小子不说,那宝来也眼瞅着
混得越来越好,慢慢地宝来媳妇儿都没人叫了,直接叫成个宝儿媳妇,孩子们也
前前后后地喊着宝儿婶。
吉庆知道宝来和巧姨之间曾经发生的龌龊事,连带着他们一家子都没了好印
象,平日里在村里见着,也是爱答不理的。偏逢了这胖媳妇儿是个没心没肺的女
人,也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每次见着吉庆倒还是和以前一样,嘻嘻哈哈地不拿他
当个外人。宝来好长时间都没见着了,听说去了县里。这宝儿婶儿倒是天天见,
每日里晃悠着在村子里转,走东家串西家扯着白话儿舌。
吉庆本来高高兴兴的,没成想撞上了她,心里有些不痛快,却也没说啥,只
是把钱飞快地揣进兜里,懒洋洋地喊了声宝婶儿。
宝来媳妇儿端了个盆,本是去河边洗衣裳,刚上了大堤便看见吉庆在和大长
脸拉拉扯扯的。她本就是个爱生闲事儿的女人,这次更是啥也不干了,竖了个耳
朵把个前因后果听了个清楚。眼看着吉庆拿了钱蹦跳着就要回家,一嗓子喊住了
他。
“还藏呢,我都看见了。”宝来媳妇嘻嘻笑着凑过来。
“藏啥?”
“钱呗。说,卖了多少?”
吉庆下意识地捂了兜,知道都被她看见了,立时有些不好意思:“没,没卖
多少。”
宝来媳妇儿撇撇嘴:“跟婶子也不说个实话,当我不知道?都看你们半天了。”
吉庆不愿意再和她纠缠,咧嘴笑了一下,低了头就要走,却又被喊住了。
“你个傻小子,吃亏了知道不?”
吉庆一下子停住,回头看着宝来媳妇儿:“吃亏了?”
“可不么,”宝来媳妇儿扭扭搭搭地过来说:“你宝叔在县上干活呢,回来
说了,咱这片儿的鱼现在城里人可爱吃呢,说是啥,天然的,绿色的呢。卖起来
老贵了。他给你多少?才几块钱吧?要是在城里,咋也得十几块!”
“真得?”吉庆不相信。
“咋也叫我婶儿呢,骗你干啥!不信你去问问。这也就是你,搁别人我才懒
得说!”宝来媳妇儿瞪大了眼,一副天机不可泄漏的模样儿。
“十几块?就这几条破鱼?”吉庆还真就不信,回头看了看宽宽敞敞波光鳞
鳞的大河,嘴里面嘟囔着:“城里人真傻,直接过来捞呗。”
“你咋就知道没人捞呢!那大长脸他们天天在河里玩呢?他们是捞不着!你
以为都跟你似地?憋半口气就能扎到河底,蒙上眼都能从苇塘里钻出来?哪有鱼
你清楚,他们清楚?你是觉得容易,换了别人你让他们试试!”宝来媳妇一通咋
咋呼呼地说,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了。
吉庆这才明白,自己这天天玩着闹着竟还是个本事。
宝来媳妇儿晃着肥胖的身子下了堤坝,吉庆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恨不得千
恩万谢。
改革的春风吹了好多年,外面早就蠢蠢欲动了,而自给自足的杨家洼却还保
持着老祖宗传下来的习性。日子过得太容易也就没有人喜欢算计,多少年了,杨
家洼人从没有出过一个买卖人。也不是没人想过,下点力气把河里面的水货倒腾
到城里,但想归想,真要去弄的时候却又犯了懒:多点还行,那十条八条的鱼,
几只野鸭子,费劲巴拉的弄到城里,还不够那功夫钱呢。再说了,那也得有人要
呢,没人要,一不留神再让政府给扣住?不合算。
人们都是这样,习惯了的日子,只要没逼到绝处,便不会想到变通。
吉庆不是那种死羊眼的人,只是家里边从没有靠过他,他也便不为这过日子
去费过心思。其实吉庆也愁呢,眼瞅着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以前还上学,别人家
说不出个啥。可现在学也不上了,再和以前那样五马六混的自己都说不过去。前
几日吉庆也偷偷地打算,想着今后的前景:种地恐怕是不行,就这么一点地,对
付着吃饭没有问题,可要说指着它挣钱,却是根本不可能的。吉庆也想着进城去
打工,可谁也不认识,进城去投奔个谁呢?一来二去的,到底也想不出个眉目,
长这么大,吉庆竟是头一回遇到了难事儿。
宝来媳妇儿的一番话,无异于给吉庆开了一个天窗,晴朗朗的日头衬着湛蓝
湛蓝的天,呼啦一下就映进了吉庆原本有些黯淡的心。
没准儿,这还真是一条来钱的道呢。我有本事,弄点东西直接卖到城里,再
不让大长脸们扒上一层皮。虽说少,不过聚少成多,我有用不完的力气,怕个啥
呢!
吉庆那天想了很久,慢慢地终于有了头绪。本来还想着再仔细勾勒一下,可
今天二巧儿学费的事情一弄,吉庆立刻觉得有些迫在眉睫了。
第三十四章:
东方刚刚露出一点儿鱼肚白,太阳似乎还没睡醒,迟迟的不肯从摇曳浓密的
芦苇荡中钻出来。
昨天傍晚终于下了雨,不大,却稀稀拉拉地掉了一夜,直到凌晨时分,才慢
慢地停住。空气中仍旧弥漫着浓浓的水汽,把个朦朦胧胧中的杨家洼,衬托得愈
发若隐若现,却干净透亮得像刚从画儿里跳出来一样。
吉庆起了个大早,一个人悄悄地提了水桶,水桶里面满满实实地塞了一张网,
又扛着铁锨喵悄儿地出了家门。
船都预备下了,是二蛋儿家的。二蛋儿舅舅打过鱼,置办下一条船,头年当
兵走了,船却留给了二蛋儿家。平日里也没用,就那么扣在河边。
二蛋儿来得比吉庆还早,见一个人影从雾焯焯中走过来,忙窜起来迎上去。
吉庆把网扔给他,让他背着,然后两个人走到船边,喊着号子把船掀过来,
又一起鼓着劲儿推到河里。
他们的目的地是东边苇塘里的一个沟岔子,划船过去要半个小时。那个地方
吉庆经常去摸鱼,一个猛子扎到对岸,再沿着泥泞的苇子地走上个把钟头就到了。
今天有船,便用不着拐那个弯儿,直直地斜插过去要省事儿得多。
这个沟岔子是吉庆无意中发现的,连着下运河,入河口往里一点儿便越来越
窄,慢慢地变成了个小河沟。水也不深,浅的地方才到大腿根儿,深的地方将将
够着吉庆的腰。那一回,吉庆本来是在那一片踅摸野鸭的,野鸭没撵着,倒发现
了这个好所在,把个吉庆乐得够呛。
好多的鲫鱼,还有大个的胖头。吉庆后来寻思,估计是因为这里密布苇丛,
人来的少,鱼的吃食也多,这才把鱼从大河里引了过来。那一次吉庆可过了瘾,
扑腾了一会儿就抓到了十几条。
可惜就是太不好走了,还要游回对岸,摸得再多也带不回去。为此,吉庆着
实地痛惜了好几天。后来逢年过节或者家里嘴馋了,吉庆都要来这里一次,弄上
几条大的,够吃上一两天的。为了这,可把平日里围着吉庆转得那些小子们眼馋
坏了,天天央告着吉庆。吉庆却牙关紧闭,绝不吐露一个字,一口咬定是扎猛子
摸的。一来二去,大家也就气馁了,只是怪了自己没有吉庆那浪里白条的本事。
本来是不想带着二蛋儿,但思来想去,吉庆觉得还是带个帮手好。再说,船
是人家的,往后还要用,给点甜头也说得过去。
“咱这是去哪?”二蛋儿卖力气地摇着撸,已经有些气喘,却因为兴奋,小
脸蛋儿涨得通红。
吉庆指给他看。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像是镶嵌在下运河两岸的一条绿
色的花边儿,把个汹涌的大河便衬托出一种柔美和勃勃的生机。二蛋儿往手心里
吐了口唾沫儿,又拼命地摇起来。小船箭一样无声地射过去,雾蒙蒙之间,掩映
在苇丛中的一条河汊便豁然可见。
船顺着划进去,吉庆站在船头不时地估摸着水位,觉着差不多了,三下两下
脱得就剩了裤头儿,扑通一下跳下了船。
“行了,就这吧。”吉庆回身招呼着二蛋儿。二蛋儿把船往岸边划了划,扒
光了衣裳,跳下河拽着缆绳勾着一把芦苇拴在上面。
两个人分头把船上的家伙什背在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里淌,越往里
水位越浅,慢慢地露出了屁股蛋儿。
二蛋儿等前面的吉庆停住,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看着四周茂密的芦苇,咂着
嘴皱着眉说:“庆儿,咋,要在这两头儿堆坝?”
“屁,这么宽这么深,堆两头儿还不得把我俩累死啊。”吉庆不屑地撇着嘴。
“那咋整?直接下网?”
“听我的,看出水流往哪走了不?”吉庆指着水面让二蛋儿看。
二蛋儿左看右看了半天,伸了手在水里估摸着,最后肯定了水流的方向。吉
庆指挥着二蛋儿在上水的地方筑坝,自己淌到岸上折了些树枝苇杆,然后回来和
二蛋儿一起肩挑手抗地干了起来。两个人一起筑得飞快,一会儿功夫一道泥巴堆
成的大坝便慢慢地近了水面。吉庆又猫下身,闭着气在水底下扣着扒着,把那些
树枝苇杆像喜鹊盖窝一样枝枝杈杈地支撑好,在泥坝的底下掏了个洞,这才招呼
着二蛋儿把网拿来。俩人小心翼翼地将网在拢在泥坝靠近下水的一方,两边用绳
子在河沟岸边找了小树捆好,这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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