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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撑伞,不过是个虚晃的手势。

你叫一条鱼穿游泳衣背气罐下水吗?

无根的雨水,他只觉得亲切。

只是,这里是帝都。

在这里,淋雨的疯子,招人侧目。

慢慢从边门走出了帝宫,向东不远就是神殿。

辉月,和他……昨天一起喝醉了,所以……

摇摇头,这种拙劣的借口,连别人都骗不了,更加骗不了自己。

可是一切都模糊,飞天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怎麽喝著喝著就喝到了床上的?

如果是别人……

飞天恶狠狠掐著自己的手心。

这是什麽卑鄙的想法,不管是谁,都不可以。

只是,辉月……特别,让人不知所措。

任何情况下都举止闲雅,气度雍容的辉月。

怎麽会……

酒後乱性这四个字,根本套不到他的头上。

飞天根本不知道见了辉月要说什麽。

但是,却好象心底有个声音,催促著他去见。

告诉他,只是酒後乱性。

他要打也好罚也好,都顺顺的领下来。

这种想法很见不得人。

可是飞天不知道该如何。

因爲是辉月,不是别人。

不是可以随便敷衍,或者骗自己说,什麽都没发生过。

因爲辉月不是路人。

昨夜在辉月那里的一切都混混沌沌,可是最後行云刺那一剑清晰无比。

发现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行云拔剑刺进胸口。

绝对精练俐落的动作。

辉月平舟星华他们很会教养小孩,行云那种情况下出剑又稳又狠,实在是块好料子。

再磨一磨,必定锋芒犀利,不会弱于当年的奔雷或是克伽又或是自己。

拔去剑时,行云眼中的伤痛。

被背叛的伤痛。

真不知道是谁在伤害谁。

雨势越来越大。

滂沱倾泄的雨,让他想起白江九转处的瀑布。

白练一样飞流直下。

飞天发现,他开始想家。

帝都不是家,天城也不是家。

他是一条龙,应该住在隐龙谷。

行云他……

又认定哪里是他的家乡?他希望过什麽样的生活?

刚刚到达帝都,在宴会上见到他的时候,他是那样飞扬不羁。

但是适才离去的他,脚步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轻快。

爲什麽……

已经已经割断了索,又重新连系了起来?

爲什麽本来不会交集的两条平行的线,却……

偏离了正轨。

神殿一如既往的静。

飞天觉得自己真的非常怪异。

一条龙打著伞在大雨中去找人……

很久……没有来过神殿了。

不过还记得路怎麽走。

辉月常常打坐的地方……

从左边的小径一直穿过广阔的庭园,大雨里除了哗哗的雨声什麽也听不到。

心情莫名的有些不安,又有些甯定。

因爲不知道该对辉月说什麽而不安,但因爲龙族亲水,下雨让他觉得心中又踏实些。

辉月的静室,在小湖之上。

帝都这里有面湖,叫做心湖。

神殿里这面湖与外面的心湖是相通的,湖水碧绿透澈。

只是湖面上全是白茫茫的碎的水花,被雨滴惊破了平静。

辉月……

爲什麽来打坐?

他的心情也很乱的吧。

飞天选了最近的路,从湖上的步桥过去,比绕过整个小湖要近多了。

静室就在湖的那边。

湖心有小亭。

飞天正走到了桥头,大风卷得椒柳乱飞翻动,伞面好象都要被揭掉了一样,伞柄和伞骨发出细微的,吱,吱,那种哀鸣的声音。

雨水并不能阻隔他的视线。

即使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大水,他还是看到湖心有人。

辉月衣衫单薄站在那里,他对面站著行云。

飞天只是能看到,可是听不到。

要是这麽远,他还可以听到湖心的人在说什麽,想必族长的位子就该让给他来坐了。

行云在说话,脸上有迷惘和伤痛交错的神情。

莫名的觉得心痛。

因爲行云他变得不再快乐。

这就是之前一直犹豫的原因,最後还是决定了不要说。

可是没有想到他还是能记得起。

能够单纯的快乐,是一件好事吧。应该是的。

但是短短的几天,行云那种飞扬的快乐一点儿也不找不到了。

爲什麽……

沈重的过往,背在谁的身上,都是个重负。

并不因爲多一个人分担,就会觉得重量少了一半。

不是的,不是那样。

这种哀痛与记忆,并不因爲有人分担而就会觉得减轻了痛苦。

飞天攥紧了伞柄。

行云说了几句,辉月不知道说了什麽。

然後行云投身扑进辉月怀中,扳住他的脸将唇吻了上去。

辉月并没有推开他。

飞天远远的,站在椒柳树下。

看到辉月也揽住了行云。

他们在亲近。

不是象朋友,师长……

是情人那样的亲近。

飞天分明是看到了,可是完全不明白这是怎麽一回事。

雨珠扑在脸上,风吹过,很凉。脆弱的伞骨,发出吱,吱,吱,那样的轻响。

象是悲伤的声音。

多年以前,在人来人往的酒楼,第一次见到杨公子杨行云,明明是陌生人,还是被他牵动心弦。

在辉月殿前,失忆後的飞天面对面见到杨公子,那时他的眼底满是说不出的颠狂激痛。

飞天在大雨中慢慢的回头走了。

那样的杨公子,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快乐无忧的人。

太多的往事,太多的伤痛。

太多的无可奈何。

即使是後来在羽族重会,缠绵缱绻,两情相许。

那耀眼动人的孔雀公子眉间,还是有不能摆脱的伤痛。

脱轨一样的夜夜欢好,象是怕失去,又象是急切要证明。

即使是和他在一起之後,行云的快乐也不纯粹。

不是那种飞扬洒脱,满心满意的快乐。

常常的因爲这样的行云而惶恐。虽然不惯,可是从来不拒绝他的求欢。

只想让他的安全感多一些,幸福感多一些。

能够远离让他伤心的一切,跟他远走天涯又何妨。离开小空,离开平舟辉月星华那些朋友,都没有关系。

可是,行云没有等到他给的幸福。

那袅袅四散的光烟,让所有对幸福的描摹,成了空话。

所以再见到行云的时候,步子怎麽也迈不出去。

那样耀眼飞扬的行云,一切变故发生之前的行云……

那样纯粹的快乐,挥洒满天的笑傲风云。

那一步怎麽也迈不出去。

行云问他,若是我不想起来,你就打算让过去只是过去?

是。

过去只是过去。过去他没有给行云的幸福,行云现在已经拥有了。

那他何必再来打破一切美好,给他一个血痕斑斑的过往?

抱著妖华袍开心欢笑的行云,在长街上阔步昂首的行云。

爱著象无瑕美玉的人。

全新的,美好的人生。

飞天不知道什麽时候雨伞已经掉了,湿淋淋的头发披在身上。

脚下的青石道上一层水漫过去,衣衫鞋袜尽湿。

有人扶住他,纸伞罩在了头顶。

他慢慢转过头,看著那脸上带著淡忧的人。

“平舟。”

“飞天。”

还是相对无言。

雨水砸得伞面噼啪脆响。

“衣服都淋湿了,怎麽这麽大人了还象小孩子一样?”平舟挽起他手:“昨天喝多了是不是?”

飞天没有说话,只是跟著他向前走。

“手都冰凉,淋雨总不是你这个年纪的人该做的事情。”

飞天垂著看著青石道:“我的手本来就是冷的。”

平舟看他一眼。

飞天有些不在意地说:“龙族人的手本来就是冷的,不单是手,连体肤血液也都是冷的。”

“你在隐龙怎麽样我不管,在帝都,让我看到了,就不容你如此。”两人站到廊下,收起了伞:“泡下热水,换了衣服,我给你煮点茶汤。”

飞天眨眨眼,浅浅一笑:“不敢有劳平舟殿下。”

“你还取笑我?”平舟推他:“快些去。”

小室幽雅,平舟在风炉上烹著茶。

烟气袅袅,暗香四散。

飞天的头发还是湿的,散散的披在身上。

平舟分明是看到他从神殿出来,却一字不问,只说了些闲情琐事。

茶香浓甘醇,飞天喝了一口,手指拈著杯,有些出神。

“不合口味?”

“不是。”飞天摇摇头,把刚才湖心小亭那一幕挥开:“以前,你也煮过茶给我喝,不过那时候跳脱浮躁,没有品茶的心情。”

“若一切可以重新来过,我倒希望,你还是那个无心品茶,一心爱剑的飞天。”

风炉上的滚水作响,窗外风雨交加。

“当年在幽冥涧,我第一次见你……”

飞天立即截住了话头:“我从没去过那地方。你也没去过。”

平舟一笑,淡淡的沈静似秋风:“去过便是去过,又何必否认。”

“当日我浴血回来,斜阳向晚,便和你说过,你没有去过,我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谁都没有去过。”飞天看著自己的双手:“这麽久了,你还不忘记?”

“有时候以爲已经忘了。”平舟淡然地说:“只是回头的时候还会想起来。”

飞天沈默了一下,忽然伸手把案上的茶具都扫到了地上:“我让你忘掉!”

平舟看他一眼,飞天脸上是难得看到的厉色,他居然还笑出来:“说忘就能忘?那你爲什麽不忘记行云?”

飞天象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嘴唇动了一下却不说话。

他坐了下来,想摸起杯子喝水,摸了个空才想到杯子都被扫在了地下。

茶水浸湿了地席,飞天换好的衣裳又沾了水。

平舟看他有些焦躁的用指尖点著那沾水的衣襟,水气袅袅腾象是看不见火苗在驱赶著,衣裳一下子变得干燥。

“飞天。”平舟轻声说:“其实我现在也不会爲过去而苦恼,你也不要急躁。”

飞天舔舔唇,没说话。

这个小动作,和以前很象。

很暴躁又不能做什麽事的时候,他会下意识的这样做。

“那些……”飞天顿了一下:“都很久了。”

又沈默了片刻:“你记得你的成人礼是辉月完成,就可以了。其它的不重要。”

平舟看著这个由漠然变得沮丧的飞天,微微一笑。

这样的飞天眉眼紧皱,比刚才多了不少生气。

适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教人担忧。

现在怎麽说还是生气虎虎。

飞天愣了一下,收拾地上的凌乱。

他垂著头,好象刚才那个曾经失控的不是他。

他的手指点到哪里,哪里的水痕就全然消失掉。

干净得象是上面从来没有沾到水一样。

平舟默默地看著他这样做。

然後不经意看到他的指甲缝隙里不知道何时有一片破碎的茶叶。

淡绿的茶叶沫在指甲缝中。

那莹莹的淡绿,似曾相识。

平舟有些恍惚。

刚才那些并不全是爲了让飞天睁开眼才说。

他总是在回头的时候想起来,他第一次见飞天的时候。

满天的芦花纷纷扬扬,象一片早降的雪。

衰草如霜,芦花如雪。

飞雾轻烟的幽冥涧,骑著天马的飞天。

红衣象一点速星,由远而近。

被血腥味儿引来的飞天,看到了倒卧在长草中的他。

他的身体还在抽搐,胸膛是被划破开的,下裳一片凌乱,血把身下的霜草都染成了红茎红叶。

飞天翻身下马向他扑过来的情景,从没有一刻能从眼前淡去。

红衣黑发在风中狂舞,芦花扑在他的脸上,朦朦似雪。

飞天抱著他的头爲他渡气,止血包裹伤口,动作快而不乱。

人总是在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某样东西的宝贵。

那天之前的平舟,从来不知道天这样蓝。

芦花这样美丽。

而受伤,是那样的痛。

飞天爲他清理身体,小心翼翼,他还是出了一身汗。

“谁害你成这样?”他轻声问。

他那时伤太重,不能移动。飞天留下来照顾他。

“外面风沙大作,根本不能行人,只有幽冥这里因爲被两夹的山挡住了风……”飞天眨眨眼,那时的他虽然是莽撞少年,却也有心思细密的一面:“我挨了一夜才从夹缝过来。你伤这样重血却没有流尽,那伤你的人也走不远。外面那样大风没人可以出去,那人一定也还在这里。”

飞天手里银剑流光,他轻轻弹了两下剑刃:“你不肯说?爲什麽?那人可能还会回来确认你是不是真的咽气,到时你怎麽办?”

“不要我帮你吗?”飞天凑近了问他。

平舟始终一言不发。

“算了,随便你。”飞天继续弹著剑身:“你要不想活,刚才就该告诉我别救你才是。我都花了力气,难道要白花?”

他忽然凑了过来,呼出的气都喷到了平舟脸上:“你付我什麽代价?怎麽说我也给你止血上药了。”

他的手扯著平舟破碎的衣襟:“喂,你长得蛮漂亮。反正你都这样子了,让我也尝尝看。”

他一边扯著平舟的下裳一边嘟囔:“我还没上过男人呢,不知道滋味好不好……”

被他热的手摸到了腿上,平舟突然挣动起来,混乱的一切象是全都回来了,背叛,出卖,凌辱……

飞天试图压制他的动作,平舟本来也没有什麽力气,怎麽挣也挣不开他。

尖厉的惨叫声,不象人所能发出的声音,长长的传了出去。

白茫茫的芦花满空乱飞。

飞天快而轻地在他耳边说:“喂,有人来了。应该是你仇家。”

他听而不闻,用尽最後的力气想挣脱他。

飞天用力掴了一下他的脸,声音中有股叫人发怵的狠劲儿:“你要真想死,就自己躺这儿等死!要是不想死,就拿著这个!”

一把薄薄的短刃塞进了他手中,飞天从他的身上翻下来,快而无声的没入了一边茂密的芦苇丛中。

那个男人走得不算太快,长草沙沙的声音由远而近。

平舟痛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握著那短刃的手心里全是冷冰冰的汗。

飞天伏在长草中看著,他的气息象是融进了风里草里,让人根本无从察觉。

那个男人穿了一件黑衫,头发半长不短的披在背上。

飞天只看到一个侧脸。

长得不错,可是全身上下都是杀气。

“啧啧,居然还没死。”

男人用脚尖勾著把平舟翻了个身,声音里有近乎猥亵的意图:“刚才还没有把你操断气?还是你在等我回来再干你一回?”

飞天在暗里皱眉头。

本来他是犹疑的,虽然那个重伤的人身上看不到什麽邪恶的顔色,但是谁知道呢,这年头儿人人都是两张脸,你永远不能相信你所看到的。

所以他没有贸然的去更多的帮助他。那把小刀伤人是可以,要杀人可不容易。杀人或者被杀,要看手段和运气。

可是听到这个让他恶寒的声音之後,飞天改了主意。

那个重伤的男人无论如何并没有这样下流的声音。

但是他想要出剑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向地上平舟压了下去。

急切的动作,气咻咻的象是不能忍耐。

飞天的剑离了鞘,那个男人正在分开平舟的双腿。

但是他的剑只出来一寸。

那个男人发出嘶喊的声音,身子蹿了起来,手紧紧捂著半边脸,血从指缝里汩汩的淌下来。他挣扎踢动,一定很痛。

飞天冷静地想,一定痛得很。

整把短刃都扎进去了,连柄都没有露在外面。

这个人活不了了。

那个人还试图走过来,想给平舟补一刀。他们的距离并不远,平舟也没办法移动身体,那一刀挟著风声劈下来,平舟闭上了眼。

“铮”的一声响後,是沈重的肉体倒地的声音。

平舟没有睁眼。

倒下的当然不会是那个红衣的少年。

不过这拦过来一剑真的恰到好处。明明刀势那样凶猛,可是刀剑相击的时候却没有那种刺耳的厉响。平舟自己是用剑的好手,他知道那少年只是挑开了刀刃,然後兜回来刺了一剑。

但是剑很快,破空之时却没有声音。

平舟睁开眼的时候,那个少年正替他拉拢衣服。

“你真是挺奇怪。”飞天说:“明明是个厉害人物,却奄奄一息躺在这里。打个商量,我救你不死,你以後听我的话怎麽样?”

平舟看著他,并不说话。他的伤口在刚才那一击的时候裂开了,血又迅速的流出身体。

飞天捏个响指,远远的天马跑了过来。

“你可以不答应。”飞天看看天色:“我一样也是要救你,不过能不能救得活可没准儿。当然,你以後也不一定要听我的话。”

飞天给他重新扎伤口,然後把他放到马背上。平舟注意到控缰的手,指甲缝里还有凝固的血,不知道是谁的。

但是指甲有亮亮的光泽,这个少年生气虎虎,象一只精力过剩的小兽。

那是他们第一次的见面。

平舟以爲这是个世故的少年,手段狠辣刀头舔血。

可是见了奔雷之後才知道不是这麽一回事。

那个少年会撒娇说在大风里迷了路,会狼吞虎咽的吃东西,和穿著东战军装的其他少年打成一片,还会时时记得给他上药。

东战的军医卖力的替他治伤。飞天拿著一柄小刀在手里抛上抛下:“你的剑呢?剑客怎麽能把剑都丢了?”

他一直不说话。

飞天吃吃笑:“不过你长得不错,和帝都双璧站一起也不差,怪不得别人想占你便宜。”

这话说得很随意,但是没有一点侮辱或是下流的意味。

他有明亮的眼睛,说话的时候常常大笑出声。

在幽冥涧里初见的那种陌生和恶意的僞装,在他所熟悉的环境中褪得一干二净。

“对了,”飞天说:“明天我们要拔营,你要不要跟我们走?”

平舟还是没说话。

薄薄的小刀在飞天灵活的手指问翻转交叠著:“我给你留下伤药和盘缠,你自己小心吧。”

但是第二天他们没能走,又遇到了战事。

军医很晚才来给他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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