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向前所以痊愈后的音侍又会重复遇见他伤口制造的始作俑者,始作俑者们会对音侍做同样的事情,然后他同样反抗,然后他们同样无所顾忌。他们对音侍说很多话,很多谩骂和污言秽语,其中一个男孩说音侍活得像个乞丐,这真的大大的不妥,美丽的歌者和乞丐毫不般配。音侍自己的指甲也在自己的胸口划着血痕,因为这句话让他心痛,是真的伤害了他。男厕的门口走过很多人,来来往往,形色匆忙,音侍躺在男厕的地面仰着脑袋死命瞧,倒斜的切割着阳光的上半身和侧脸,很多人都用身体换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是一种捷径。当音侍这样想时他的四面被一种引人欢愉的香味环伺,如果做出比喻像炸裂的浆果顺着姑娘玉白的手流淌的红色汁水,又像泡泡崩解后蒙在婴孩粉团儿面上细微的雾气,像令他魂牵梦绕的夏熠的一切。
音侍和夏熠再次相见了,时间间隔很短且音侍毫无准备,音侍认识的始作俑者们和夏熠拥有着重叠的社交圈。夏熠说,你还活着呢。是的,音侍还活着,因为他爱夏熠,他的身体里有了滚烫的流淌不息的河流。
音侍已经不再吃食物了,饿了就吃很少的牛奶或一颗糖。因为肠道的状况变得越来越糟,血液和脓水会随着裤管往下淌,这不受控制。音侍觉得他也并不能长久地活着了,那些被迫吃下的寄生虫在他肚子里繁衍了数代,膨胀着,膨胀着。当夜深的时候,他听得见一种悉索而忙碌的声音,那大概就是他肚子里寄生虫的响动,它们在搬运他的组织,蚕食他的血肉,这真可怕,这真无情。这是音侍的生活,这是音侍的人生。
当音侍的课桌不在家长会时空空如也那真的出大事了,一个时髦而年轻的女人忍耐了枯燥的两小时二十四分钟,当她离场的时候眉眼还是温和地带着笑意的。水泥路面招摇地敲响着胜利的号角,她脚上十五公分的细跟凉鞋依然使她脚步轻盈。音侍不理解她为何执意要向一个不重要的孩子宣布自己家中女主人的合法威严,女人走到了他的身边,他们彼此面对面。
“你比我想象的像样子。”女人轻笑,牙齿亮而洁白,音侍觉得这不会长久,音侍父亲的牙齿早在十二年前就被香烟染黑了。
“我很好呢。”音侍回答,很倔强似的。
“不该叫我妈妈吗?”女人的得意和舒展使女人看起来很好看,音侍很轻松地叫了好几声妈妈,音侍其实很喜欢妈妈这个词,多幺温柔而美丽,这个漂亮女人音侍也很喜欢。
女人交叉在身后的双手上下翻动,隐藏着她突如其来的尴尬。
“我可以回家吗?”音侍问。
女人又觉得音侍的问话也突如其来。
“学校要修新的大门了,还要修一条笔直的大路通出去,都修好后,从家里过来的路就改变了。”音侍语气平和,很真诚地交代。女人的心被音侍的话揪了一下,拧出一个小而生硌的疙瘩。她和她的丈夫搬了新家,结婚当然会有新家,这不是常识吗?她是初婚的新娘,更不肯亏待自己,所以她选了最贵的房子和装修公司,买了最好的家具和电器。她觉得她是一个明理的聪明女人,她其实并不想对她的继子如此吝啬,可她的丈夫亲口许诺她了,一切家产都是她和她未来子女的。
“好了,我知道了。”女人甩给音侍背影。不会来了,以后都不再来了,等高中毕业后,你就学着独立吧孩子。女人比音侍大不了几岁,却像个不像话的大人一样教训着音侍,“谁让你这样惹人生厌呢。”
女人的心多半是柔软的,音侍的继母也不例外,所以到底没有亲口提及音侍被父亲抛弃的事实,这本是一个多幺好的羞辱音侍的契机。所以音侍就停留在音侍美好的念想里,或许这次的探望不是唯一的,他是说或许,这一点念想足够音侍生存了。
当音侍觉得自己还能继续愉悦生存的时候又遇见了夏熠。夏熠坐在很高的景观建筑上谱曲,一面写音符一面歌唱。音侍是夏熠的知音,音侍可以从很远的地方就分辨出夏熠最微小的频率。
音侍从夏熠的身边兜转,有时抬起头看看阴翳下夏熠认真着的脸,夏熠的全部都被灰色的天幕包围了,夏熠好像在漂浮,在飞。
当瞳孔和瞳孔相遇,音侍就进入了空灵而缥缈的虚无,一切都不存在且不重要,他正觐见着无比耀眼且唯一的天。所以此刻静谧的校园,愈来愈凉的阵风,起舞的秋树叶子,细细扬起的黄沙,还有火电厂烟囱里排出的浓烟雾都不令人感到孤独,有夏熠,有夏熠和自己在一起,温柔的秋水般,夏熠湿润的深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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