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皇长子换了新药,新药里有什么药材,只有简太医和陈太医知晓,连煎药的宫侍和医助也只知道煎煮的时辰、用水量等基本注意事项。
简遵友不知道这糕点方子的事情摄政王事先是否知情,但它克了皇长子的药,却是事实。
那个时候,在简遵友面前,有两条路。
一条路,是跟陈太医一样,选择“装傻”。
反正克了药,不过是让汤药减了药性而已,又不是变成了,对皇长子并没有实质的伤害。更何况那糕点也不能当饭吃,或许皇长子根本不喜欢或者吃不惯异国的味道,过不了两天就不再食用,那就更碍不到事了。
这对于简遵友和陈岩来说,似乎是最“聪明”,也是最无害的选择。
另一条路,就是说出来,至少在大皇子服用新药的期间,让御膳房不要用摄政王送的糕点方子来做吃食。
但这样一来,难免会让送方子的摄政王陷入尴尬甚至不好的境地,毕竟这种事情,很难说得清有意无意,正如简遵友也没有实质证据证明是陈岩泄露了大皇子的处方。
是为了保命而昧着身为医者的德行良知选择“沉默”,还是不畏强权选择“出声”……简遵友不能否认,那一刻的他其实犹豫了。
若他只有孑然一人,自然是毫不惧怕的。
但他还有年哥儿,还有儿子简行远和小孙子令哥儿,要让他们跟自己一起面对摄政王的雷霆之怒,举家获罪,他于心何忍?
不过,正如简遵友一直教导简晓年的那样,他认为行医者,医德为先,医术次之,两者兼备,方能悬壶济世,救助病痛之人。
所以最后,简遵友还是选择将此事提了出来。
尽管他已经想办法用最平和的方式表达出来,但别人心怀叵测,早就有所准备,又怎么可能让他这样大事化小地处理。
很快的,摄政王送的糕点方子不妥一事,就迅速传开了来。
虽然陛下和太后都表示这只是巧合,完全没有在意,甚至当天就让御膳房照着方子做出了糕点,两人亲自品尝,以表示对煜亲王的亲厚,顺带也帮忙解了围。
但摄政王因此失了面子,是不争的事实。
于是,“揭露”了这一事实的简太医,就成了摄政王重点“关注”的对象。
“简太医一眼就能辨出不妥,可见医术高明,本王受魇症困扰多年,正需要简太医这样的名医相助……不如,简太医也为孤诊诊脉,开开方子?”
皇长子已经平安长大,他身边有一个陈岩足矣,有没有简遵友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太后和陛下对摄政王宠爱有加,但凡他说出的、甚至还没有说出口的要求,向来是有求必应的,现在他不过是要一个对宫中已经没有“用处”的老太医,他们当然不会吝啬。
就这样,煜亲王的一句话,让简遵友提前完成了“离开宫中”的愿望。
但众人皆知,得罪了摄政王之后再去煜亲王府,绝对不是条走向善终的路。
果然,那三个月的期限,就像在告诉世人,简太医还剩下三个月的寿命,但却只能在彷徨惊恐中度过“余生”了。
就连简遵友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过去的近两个月,他不再被召入宫,甚至连去太医院,也无人敢理会简遵友,对此他早有预料,并不感到失落。
等到摄政王府里去,情况却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那位煜亲王并没有对他视而不见,纡尊降贵接见了他几次,对简太医的态度虽冷淡,但还算平和。
这位王爷看上去确实有些骇人,不过在简遵友看来,皆是因为刘煜气势逼人,对方并不像传闻那般阴郁凶狠。
不过这并不代表,自己就安全了——悬在简遵友头上的刀刃,一直都在!
至于能送年哥儿他们离开京城,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从离开煜亲王府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清楚,为何对方要给自己这份“恩典”。
——也许,摄政王只需要一个人“获罪”来平息他的怒火,挽回他的颜面,确立他的威严……除此之外,祸不及家人,所以煜亲王才准许他送儿子和孙子离开京城,远离祸端?
想起对方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年逾杖乡之年的简遵友也不禁有些战栗,他始终不敢确认这是真的“恩典”,还是对方雷霆之怒的一部分……等他死去,灾祸依旧会蔓延到年哥儿他们身上。
……
简晓年能够看出祖父眼中流露出的痛苦,他不是无知少年,非常清楚此去宁安,恐怕要与祖父天人永隔。
他心中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这股坚定驱散了疑虑和害怕,铸成了无所畏惧的勇气。
——既然他有或可一试的机会,为了祖父和家人,他必须一试!
清隽少年温和而平静地对简遵友道:“祖父,您还记不记得,我少时曾去过镇国寺给父亲和母亲点长明灯,在乘音住过一段时日,还曾遇到擅长草药的高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