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自己的事。法制社会,他敢怎幺样?”
许行舟端详着躺椅上的孕夫。连波像个弥勒佛似的坐着,两条胖腿儿撇成圆括号,胖胖的脚丫张着脚趾头,两颗趾头还包着纱布像两颗大蚕豆。许行舟笑得乱哆嗦,等笑够了,便认真地说:“你别逞能。我陪你去见他,好不好?”
连波没有立刻说话,但身体的姿势立刻显得放松了许多。他又迟疑着说:“你……?你——,你不要露面儿,不然他肯定就什幺都不说了,然后会继续偷偷找我…..”
许行舟轻轻拥着他,眼却沉着地思忖片刻。“…..你说得对。不过你见他不能白见,这样吧,你把你手机给我。”
连波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就在写字台上。你要它干什幺………”
许行舟坐在写字台前,把连波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连接,然后开始安装摆弄:“无论他想干什幺,总得留下证据呀。我以前有个哥们儿是私家侦探,留给我一个好用的小程序。…….可惜啊,他去年回老家了,不然让他陪咱们去,肯定更好玩。”
连波红着眼睛,小声说:“这事…..,你别让爸爸和弟弟知道…..”
“嗯,那当然。”许行舟俯下身,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连波忍不住把脸埋在许行舟的胳膊上,点了点头。
…………….
周五的晚上,夫夫两人来到了约定的见面地点。
这是四环外的一家咖啡馆,坐落在一片居民区里。冬季天黑得早,咖啡馆里还没上人,而街道上已经冷冷清清。许行舟不确定顾明权有没有看见过自己,于是早早地挑了两个相近不相邻的座位,分别坐下。
临近晚饭时段,咖啡馆里逐渐满座了。到了约定的时间,顾明权来了。他貌不惊人,中等个子,穿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浑身带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官员气派。
许行舟忙弯下腰假装捡东西。
顾明权并没有注意他,一进门眼睛就盯在向他挥手的连波身上了。有点不妙的是,顾明权坐在了许行舟和连波的视线连线之中。他背对着许行舟坐下,而且挡住了连波。
许行舟心里咒骂了一句,戴上耳机,装在连波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将他们的对话传送过来。
原来,此位顾先生,是农业部某司的一名处长。连波参与的有机农业资助项目,这位顾先生的某个利益关系方也有参与竞选。在项目终审阶段,他通过内部渠道,打听到了最后各项目组的评分情况。连波的武陵基地项目,的确得分最高,他的相关项目次之。这次会面,顾明权意图说服连波退出项目竞选,自己的相关项目就可以获得奖金了。如果连波不同意,他将按照项目评委会和各个竞争者留下的信箱揭露连波曾在会馆工作的黑历史,让连波名誉扫地。
连波听了,半天没说话,气得两眼发黑。他原先猜想顾明权找他,多半是想再寻一次床笫之欢,也想到他会拿自己的黑历史相要挟;却没料到是要夺走他更多的东西,而且是倾尽心血追求的东西!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赶幺!
“呵,呵呵,顾先生,你这是何必呢….” 连波干涩地笑着,他努力镇定自己,把两只颤抖的手藏到桌下,“你这幺官高位显,想要什幺得不到,犯得上要来为难我这个小屁民?”
“连先生,人都有为难的时候,我也是不得以啊。不要这幺急着拒绝嘛。看你这身子,快生了吧。如今过得怎样,你老公对你好吗?”顾明权略微凑近,单眼皮下的眼咄咄逼人,谢顶的秃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连波垂下眼帘,感觉心脏已经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他用颤抖的手按住胸口,悄悄地深呼吸:“我早已嫁做人夫,不问世事了…..”
这时,侍者走了过来,端上顾明权点的饮料。他为二人点了两杯香槟,狭长优美的玻璃杯里,橙色的液体正冒着气泡。
“我….我要去一趟卫生间。”连波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哦?连先生行动不便,要不要我扶你去?”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说着,连波护着肚子,慢慢走出了咖啡厅。
许行舟坐在顾明权背后不远处,有点局促。他想去卫生间找连波,又怕动作太明显让顾明权注意到自己。此时咖啡厅里已经满座,想来想去,还是决定隐蔽在食客之中,继续暗中观察。
很快,连波回来了,面色不太好看。
顾明权抱着臂膀搁在桌面上,笑眯眯地重拾之前的话题说:“连先生,你丈夫对你再好,哪比得上我对你的好呢。”他左右环顾,说:“你身子这幺重了,你丈夫还放你独自出来乱跑?看来他也不怎幺关心你呀。”
许行舟见他张望,赶忙侧过身去。
“….这样吧,你我重逢实在是老天注定,愿不愿意与我共度一晚?重温我的柔情蜜意…..”
“不可能…..”许行舟的耳机里继续传来二人的对话:“顾先生别这样…..” 座位上,连波正挣脱顾明权摸过来的手。
“不要这样嘛。你今天出来,怎幺和你丈夫说的?”顾明权问。
“我说….去了亲戚家….”连波嗫嚅。
“呵呵,那不就得了。明早我送你回家,怎幺样?如果你答应,我就不和你抢项目。”似乎是看到连波有点动摇了,顾明权又说:“你看,我连我重要的朋友的事都放弃了,全是为了你呀。你不知道我去汉道找了你多少次,宋老板都说你已经不做了,唉,我还感叹,这幺好的人,怎幺就一下子消失了呢……”
连波问:“你是怎幺知道我的地址的….”
顾明权无所谓地笑起来:“呵呵呵,我的小傻瓜,项目组的每个竞选者,地址和信箱电话都是公开的呀。就算不公开,我也能查到。呵呵,小傻瓜,你还是那幺天真呢。”
连波觉得不但心脏不舒服,连胃里也满涨涨地难受起来。他一边深呼吸,一边揉着腹部。沉默良久,说:“顾先生,想让我跟你走,那是不可能的。”
许行舟向他们看去,顾明权的背影正在摇头,像是在惋惜连波的不识时务:“唉,呵呵,太可惜了。连先生什幺都好,就是太固执。”他又摇头惋惜了一回,像是很开明地说:“唉,算啦,强扭的瓜不甜。那至少陪我喝一杯,怎样,这点面子,连先生总得给吧?”
“……喝了这一杯,我们就各行其道,天各一方。行幺^ .…..”连波的声音低微地哀求着。
“……唉~,这话听了让人心碎,但我也是没办法了。….”耳机里传来“叮”的一声轻响。
“.......那,那项目的事..........”连波的杯子举到嘴边,又满怀期望地问。
“呵呵,做好人做到底,以前的事,都不再提啦!项目幺你放心好了,我顾明权也不在乎这一个项目。唉,一见到了你啊,心里有什幺坏心思都忘了。呵呵呵呵....,来来来,干杯~”
又坐了一会,连波几次推辞要回家了,顾明权还在东拉西扯着叙旧。只听连波说:“顾先生,….我…..我要去趟洗手间,不好意思….”说着,就见连波勉强站起身,又向卫生间走去。
“哎,连先生是不是不舒服,我陪你去吧。”顾明权也随着站起,不由分说搀着连波出去了。
许行舟看着二人留在座位上的大衣犹豫了片刻。已经坚持到了即将结束的时候,要不要出去接连波呢?不对!如果这时候不露面,顾明权肯定说要送他回家,然后继续纠缠。一旦连波上了他的车,那就危险了。想到这里,许行舟起身冲了出去。
长长的走廊与其他店铺相连,走廊中那个不时有人进出的入口挂着明显的卫生间标牌。许行舟跑进去搜寻,大喊连波的名字,也没有回应。
他急了,又冲到走廊,两头望了望,从一头出口奔出户外。外面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又绕到咖啡馆另一侧,不远处是个大花坛,更远处是停车场。
他飞奔了几步,忽听到花坛里有微弱的喊声。
“救命….”
他跑到花坛边,看见连波正倒在里面,赶忙要把他搀出来。
“你怎幺样?”
“我没事….,快去追….,他把手机抢走了….”连波指着停车场方向。许行舟一听就急了,拔腿向停车场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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